城市農夫有塊田：動漫小夫妻逐心而居

藍瑟

“世界那么大，我要去看看。”這是內蒙古漢子白關迫切的心聲。他曾為生存和工作兢兢業業打拼多年，可是，升職加薪的同時內心也日漸枯竭。

2010年8月，他辭職追夢，騎著山地車橫闖天涯。騎行中，他偶遇和自己一樣，對職業迷茫的女生黃鷺。兩人兜兜轉轉，產生了愛情。白關騎行歸來，與黃鷺在北京租了個院子，種起地來！他們為什么要選擇務農，這其中有什么奧秘……

奇遇：海風吹來兩個“失敗者”

2010年10月的一天，裸辭男孩白關騎著他價值500元的二手山地車，晃晃悠悠來到福建大崳山島。這是他騎行的第二個月了。

湖水碧藍，風吹草野，在空曠的小天湖前，人高馬大的白關看到了一個梅花鹿般嬌俏的姑娘。

“嗨，你也一個人？”“是啊，好巧！”“孤男寡女”果然有很多共同話題。

白關主動介紹自己：1978年出生在內蒙古，從小喜歡美術，曾當過印刷廠的流水線工人，后來考取天津工藝美術學校，畢業后去了上海一家游戲公司畫畫，一干就是6年。這期間他還擔任項目負責人，升職加薪，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上海的高壓生活，腱鞘炎的雙手，加上為日本公司畫漫畫的不自由，讓這個來自大草原的漢子內心日漸枯竭。不善與人交際的他，再也無法從工作中獲得快感。無數個失眠的夜晚，他想起家鄉的草原，心中醞釀出一個夢想：騎自行車游覽一遍中國，畫一套騎行繪本。于是，2010年8月15日，他遞交了辭呈，從銀行取出6萬元公積金，帶著相機、畫架等裝備，騎著二手山地車出發了。他計劃從上海南下，再一路向西到新疆，再北上抵達北京，從北京往內地延展，把中國的大好河山騎行一遍。

“你知道嗎？為了出行，我取公積金的時候，銀行小姐用‘你腦袋被門夾了的神情質疑我：‘你確定不用來買房？”白關看著女孩，夸張地講著過往。

女孩明亮的大眼睛笑成兩彎月亮，她告訴白關，自己名叫黃鷺，跟他同歲。沈陽人，出生在一個公務員家庭。金融專業大學畢業后，進入上海一家保險公司上班。可是，她根本不喜歡做保險，也不喜歡復雜的人際關系，便辭職去了北京，父母讓她仍然呆在金融圈，黃鷺卻難以為繼。郁悶時，她常常背著相機去旅行。只有當拿起相機時，她的心才是安靜的。這次，她就是辭了工作出來散心的。

“原來，職場失意人，不止我一個啊！”他們幾乎異口同聲說出這句話。兩人相視一笑，相互交換了聯系方式。

分開后，白關繼續自己的騎行計劃，黃鷺也繼續在北京尋找人生方向。一個是大漠孤煙，一個是燈火輝煌，兩人相隔甚遠，可彼此間卻多了牽掛……

每到夜幕降臨，白關的信息就會發來：“車子被偷啦”；“在海南露營周圍都是鱷魚啊”；“在西藏追了一只土撥鼠”；“在內蒙古與一輛超載大卡擦肩而過”……這些信息都是他休息時，在帳篷里、荒野中，或者15元一天的小旅館里寫下的。

他把這些詩意的，好玩的事分享給黃鷺，而真實的生活卻是：“每天曬得和魚干一樣，屁股疼得像受過酷刑，不止一次懷疑自己，我這到底是在干什么？都這么大了，還不干什么正事，好慚愧！”

每次黃鷺收到信息，都會看得津津有味。她最開始以為，這個男孩不過是騎著玩玩，沒想到還真的實踐著諾言。這讓她刮目相看。

2011年春節前夕，白關騎行到了廣西。黃鷺推薦他去潿洲島，白關果然去了。他把海邊的美景拍下來發給黃鷺，告訴她：“我就在這里過年啦！”黃鷺聽了，找他要來地址，跑到超市買了很多榨菜、糕點、咸鴨蛋還有書，給他發了一大包快遞過去。

因為預算緊張，白關的伙食常常是白水煮面條，黃鷺的禮物，讓他心中涌起說不出的感動。

或許是白關帶給自己的勇氣，2011年3月，黃鷺決定不再聽從父母的勸誡，去做她最想做的事：攝影。有一次，她把自己給朋友和孩子拍的照片發在微博上，照片角度特別，捕捉細膩，竟然收到了很多好評，甚至有人提出要給她投資。這讓黃鷺有了信心，她決定以后就做自由攝影師，專門給家庭和孩子攝像。

在她尋夢的時候，白關仍然騎行在路上。每當騎到一個地方，他都會去看名勝古跡，將那些人文景觀畫下來，并把這些畫分享給黃鷺。騎行，遠比想象中艱難。他補過車胎、斷過輻條、淋過大雨、睡過墓地、遇過火災。在新疆，他曾累到虛脫暈倒，掙扎著去輸液，也曾摔傷胳膊，咬牙前行，不知不覺間瘦了30斤。

他把旅途的感受通過微信和郵件形式發送給黃鷺。“路途遙遠，但當跨上自行車，車輪一粘馬路，耳邊風聲起，血液立刻就呼呼開始循環，頭上的烏云被吹散，一路花開。”

“當讀過的書，知道的地名，都變成腳下的風景，成為身體每個部分的記憶，相遇的人喝過的酒發過的呆，都讓自己覺得不管遇到什么，都是美好的時候，繼續下去就成了一種身體的自然反應和使命。”

讀到這些信，黃鷺的心中涌出一絲相思和甜蜜。

務農：城市農夫有塊田

2012年8月，白關騎行到大連時，不小心腳后跟骨折，不得不回家休養。當時家人已經搬遷到天津，于是，他把車子寄存在朋友處，買了回家的火車票。想到黃鷺在北京，他就中途下車，約她見面。

在北京西站的肯德基店，黃鷺一眼就看到身材高大、被曬成黑煤球的白關，她不由得生出一絲心疼。見面后，白關掏出一本繪本，遞給黃鷺：“我畫的，送給你！”繪本里是一個云上小怪獸和愛看云的小女孩的故事，小女孩的名字就是鷺。黃鷺看著繪本，開心地笑了。

白關回家休養一段時間后，又開始上路。而黃鷺的攝影事業也有條不紊地展開。他們相互“報告”著自己的行蹤，感情也小火燉湯般越熬越濃。

2013年7月，白關騎行到西藏。看到白關發來的照片，黃鷺怦然心動，她當即訂票，跟著北京兩個女友一起到了西藏。

與白關會合后，他們約好一起去阿里轉山。轉山路上，白關主動背起黃鷺和朋友們的行李，給她們買水買藥，鞍前馬后。白關發現，黃鷺走得很慢，但從不喊苦，中間也沒怎么休息，沒有一點嬌小姐的脾氣。黃鷺也通過轉山，發現白關是個能吃苦、能堅持，而且對生活充滿熱情的人。

兩個人的感情似乎水到渠成。分別前，黃鷺主動問白關：“年底了，你要不要來北京，我們一起租個院子？我想好了，未來的日子，我們可以種一片蔬菜，你畫畫我攝影，過最質樸的田園生活。”這個想法是黃鷺素來的心愿，在北京期間她和一些田園生活的朋友交流，更讓她堅定了種地的決定。

種地？一起？這是被表白的節奏？白關受寵若驚，年少時和父親在田間勞作的記憶浮上心頭，一種踏實感油然而生。他鄭重地點點頭。

2013年12月21日，白關從大同騎行到老家內蒙古，完成了三年的騎行生涯。三年里，他走了30個省，寫下7本日記，拍攝了4萬多張照片。

這時，黃鷺也從北京來到白關的家。白關開朗的父母對準兒媳很滿意，尤其是白關常年從事農業教學工作的父親，對黃鷺在京務農的想法很是贊成。隨后，這對戀人又一起去了沈陽。黃鷺的父母對這個女婿也很認可。很快，兩人結婚了。白關自己設計了轉山圖案的婚戒，將兩人的一生套牢。

2014年初春，這對愛人來到北京，在順義的鄉下租了個院子。準備開始全新的生活。

結束一種生活容易，重建很難。面對半畝地，白關主要負責苦力，黃鷺負責栽種。他們帶上大草帽，圍上白毛巾，像真正的農民一樣育種、翻地、移苗、澆水、除蟲……生活比從前更加忙碌，只是兩人心里有說不出的激動。

只是，新生活的詩意很快褪去，務農生活的辛苦和挫折時時考驗著這對愛人。因為不懂種菜技巧，他們曾把絲瓜和秋葵種在一起，本來應該爬墻的絲瓜，被埋得葉子都找不到；菠菜種子不發芽，毛豆被蟲啃得一顆不剩。雜草長得比菜密，為了除蟲滿身都是大包，地里的活沒完沒了，而晚上十點之前停水停電……

有一次，院子里水管裂開，需要把地面挖開，換水管。結果大雨把挖開的溝渠沖塌了。他們不得不找工人把坑填好，還要自己鋪路。白關為了及時鋪好地面，手指都磨破了。

還有一次，白關在菜地里發現了一條小蛇，他在騎行路上遇到過蛇，所以并不害怕。他把小蛇抓到黃鷺面前，黃鷺嚇得當場暈倒，幾天不肯下地。白關不得不連續幾天去菜地巡視，果然先后抓過好幾條青蛇。好在這些蛇，都是無毒的。

而黃鷺更不能接受的是，夜幕降臨，不知道哪里來的蝙蝠黑壓壓飛進屋子，她嚇得大叫著跑出去，喊聲驚動了白關，白關邊趕蝙蝠邊笑她：“你這么膽小，還自詡農民呢！”黃鷺哭笑不得：“我哪知道種地能招來這些壞東西啊！”

好在，見過了蛇和蝙蝠，黃鷺再見到老鼠、臭蟲和奇奇怪怪的蟲子時，她的表現就淡定多了。有時候，興致上來，她還專門給這些蟲子拍特寫照片，放到網上“嚇”網友。

2014年夏天，白關把父母接到身邊。白關的父親親自上陣，教這對夫妻科學搭架、育苗，如何徹底除草，教他們針對不同的菜蟲不同的殺蟲技巧。黃鷺在“師傅”的帶領下，果然進步飛快，菜園終于初見規模。

克服了重重困難，他們終于迎來收獲的季節。黃瓜、豆角、西葫蘆，餐桌上全是他們親手種的菜；很多菜吃不完，他們不得不曬干儲藏，把該制醬的制醬，該腌的菜腌了，等冬天貓冬的時候再拿出來品嘗。

很快，春節到了，夫妻倆寫對聯、剪窗花、熬糨糊，爭先恐后地展現自己的才華。黃鷺說“半畝園豐衣足食，江湖事氣定神閑”，白關說“天生地養粗心過，風調雨順自然活”，一個說“澆水施肥種菜地，吃飯睡覺刷手機”，一個說“勤耕兩畝三分地，勇闖十萬八千里”……兩個人越說越有勁頭，最后干脆寫下所有能想到的對聯，給街坊鄰居送去。

耳邊，響亮的鞭炮聲響徹院子，望著藍天白云，這對“新晉農民”擁在一起，黃鷺無限感慨地說：“哎，我們務農一年了啊！”

篤定：動漫小夫妻逐心而居

除了種菜，白關還開始了他騎行繪本的創作。他一遍遍畫，又一遍遍推翻修改，刪刪減減。畫累了，他就下地干活，活動下筋骨。然后望著窗外，寫下眼前的生活：“有花開，輝煌又短暫。有人推倒老屋建新家，有人移來了玉蘭樹，有人沒能熬過上一個冬天，有人寒來暑往，釘在書桌前……做豆腐的，還是每天準時出現在大槐樹下。我說來一塊兒，一刀下去，剛好五塊。”

這期間，黃鷺也時不時地要外出拍攝。雖然收入不固定，但兩人并沒有太多開支，反倒還有結余。他們注冊了一個微信公眾號“不完美星球”，兩人互稱狼和鷺，在不完美星球上過著最真實的生活。他們分享在京務農的日常，白關還將兩人的生活細節化成漫畫。很多人看得津津樂道，成了這對夫妻的粉絲。還有人打趣道：“南瓜配南瓜，荸薺對荸薺。狼和鷺鷺就是一根藤上的瓜。”

時間飛快，斗轉星移，轉眼他們務農生活已經兩年過去。生活的節奏變成：“菠菜可以吃了，薔薇又開一茬，香椿葉子快落沒了，地下的黑棗趕緊撿起來，收了蓍草的種子，用上了自家出產的絲瓜瓤，豆角摘出可以做一次燜面的份兒，而菜花正是最鮮嫩的時候。”

適應了務農生活后，白關感慨道：“鄉下和外面一樣啊，四季更迭，人事變化，無言而深刻。”黃鷺也說：“可不是嘛，當年大學畢業，整天幻想掙大錢周游世界，哪里想到后來守著這半畝租來的田地，出門剛一天就想回。人生，妙不可言。”

有一天，白關下地摘韭菜，看著韭菜旁邊枝葉艷麗的佛手瓜，再想想自己這幾年的停滯和荒廢，忽然心頭一動，他寫下這樣的話：“韭菜常常淹沒在雜草里，很不起眼。它不努力長出大葉子，也不努力往高處爬，只是努力使自己更有韭菜味，它只是活成它自己，不是也挺好？”寫下這些話時，他已經伏案畫畫兩年了。其中有過焦慮，有過懷疑，但種地的感覺讓他心生篤定。

“生命這條河，跳進去投入就好。你投入到那個場景的時候，就想不了那么多，只是切切實實地把握每個當下。”寫下這段話時，已是2016年年底，白關終于完成第一本書《流學的一年》，這本書只畫了五個省和一個上海，有300多頁。因為內容精彩，出版社打算給他做一個繪本系列。

2017年7月，這本《流學的一年》由新經典文化出版社出版。新書一出版，就收獲了眾多好評，首版很快告罄。書拿到手的那一刻，白關發了一條朋友圈：“好像是達到了，又全在意料之外，一條新路，欣然前往。”

夫君成功，黃鷺也不甘落后，相繼出版了攝影集《櫻桃》、《親愛的小孩》，還在北京庫布里克書店做了展覽。而且，身為農民，她種地水平越來越高了，除了種了各種蔬菜，她還種了滿園的香草和花朵，她被朋友們封為“最會種地的攝影師”。

2017年8月，在白關的新書簽售會上，很多讀者對他的騎行經歷、他們夫妻的生活方式羨慕不已，還有人說：“人的一生有兩大幸福，一是做熱愛的事，一是跟最愛的人在一起。你的作業一箭雙雕啊……”

白關謙虛地說：“人生有100次謹小慎微，還要有一次為夢想的拍案而起。沒有所謂完美的生活方式，堅持了勇敢走下去，就是成功。”

如今，白關和黃鷺接到了更多出版社的邀約，白關計劃著把夫妻日常的漫畫出書，黃鷺也打算寫書，書名她都想好了，就叫《不完美星球》。就這樣，兩人一步步過上了夢想的生活……編輯/王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