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曉威
生活的無力與突圍
□于曉威
我很高興地看到近年來風頭強勁的小說家宋長江寫了這么一篇風格獨異的短篇新作。與他以往絕大多數小說——以強大的現實邏輯和有序的情節設置來對讀者造成比較強大的審美挾持所不同,《暗殺》呈現了另一種敘述和構思樣貌——一種似乎有違現實和人物真實、但卻超越了世俗習見的描摹方式、從而進入到一個根本性的虛構與想象的藝術境界,因此它比現實真實更具有了難以言說的動人之處。
主人公秦小峰搖擺于夏鳴麗和齊小娟兩個女性的情感活動之間。夏鳴麗雖然跟他上床,但是不肯跟他結婚;齊小娟雖然主動想跟他結婚,但是她的床上行為不能令他滿意或迷戀。小說一開始就將秦小峰的生活置入到一種矛盾之中。這種矛盾其實是每個人都有的,它一點都不稀奇。事實上,哪怕經過秦小峰萬般努力,這種生活的迷局也是無解。作為一位男人,秦小峰對性愛有著美好的追求,哪怕明知夏鳴麗不可能跟他結婚,而作為一位小人物,秦小峰雖然也出自底層,卻又本能地疏遠和排斥齊小娟。其實對于后者,與其說秦小峰與齊小娟的身體之間毫無親和力,不如說他忌憚于齊小娟也是出身底層,可能預見到的未來的生活艱迥和負擔令他逃避與膽怯。
這個故事的背景和邏輯就是如此。它沒有更多的解釋,生活也不需要過多解釋,它形成一種安穩且冷酷的懸置,把人物鑲嵌在那里。我們不知道小說家宋長江要怎樣打破這個故事的迷局,其實,他很容易就將故事處理成自然主義與生活流的“一地雞毛”。是的,如果單單將這個故事按照生活的碎片化來處理,單單寫一個男人周旋于兩個女人之間,講述一段苦情或歡情,再尋找一個封閉式的結尾,這篇小說也不失為一篇好的作品。但是,它對于生活的穿透力,對于哲學意念的提純,將變得蕩然無存。
秦小峰的苦惱遠不是情感或肉體關系的苦惱,這些太過現實。宋長江在此揭示了一個存在主義的法相。按早期存在主義觀點,人是世界唯一的實在,這種實在不是出于理性認識,而是非理性意識,是個人心理體驗的結果。包括痛苦、熱情、需要、情欲、搖擺、荒謬、曖昧、無力等等。但是這一切,在現代社會,都逃不掉向著高度社會化和外在化的群體的漂移——也就是說,都逃不掉個體的死亡的幻滅感。個體該怎樣由此進行突圍,宋長江的神來之筆是:克林頓來了。
克林頓跟秦小峰沒有任何關系。但是他提供給秦小峰一個隱喻的載體,那就是,克林頓闖入秦小峰的生活中。大街上無數矗立的高樓以及戒備森嚴的警察們代表了現實密不透氣的嚴正的法相,這正如生活本身一樣,但是秦小峰無意中發現了一個獨屬于他自己的隱秘的角度,一個生活的缺口,可以讓他忘記自己是一個底層人和一個煩惱而無力的人。他要在此突圍。當然不是他要突圍,是他的潛意識——生命的本能要在此突圍。盡管他沒有槍,但是一把類似長形管狀的拖布桿兒就可以滿足他瞬間的想象和行為。在這里,克林頓跟他有什么關系,他能否暗殺克林頓,他自己是否覺得這一切非常可笑,統統變得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突然有能力拋棄了生活的慣性,打碎了生活的逼仄,讓現實的邏輯在這里戛然而止和重新組合。這是證明他繼續活著、活得出類拔萃、活得無比真實的唯一注腳,是一個無法躲避的悖論。
原來,克林頓不過是一個符號而已。在這里,無論作為主人公的秦小峰,還是作為小說家的宋長江,沒有人試圖指責他們的虛妄。如果有,那么我們可以說,生活本身難道不是虛妄的嗎?秦小峰需要對現實的闖入者進行一次“暗殺”,反過來說,這也是生活對他進行的一次猝不及防的“暗殺”。人與現實達到如此的默契,這是生活“有意味的形式”之一種。
一個小說家,他如果能夠對生活發出獨特的闡釋,發現生活無處不充滿玄機,并以超出時空和固定的心理方式對其加以拼接、重組和捍衛,那么我們幾乎就有理由說,他是一位優秀的小說家。
在《暗殺》里,我們看到了這種品質。
責任編輯 董曉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