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黃桷蘭花的馨香

李 飛

(南岸區委黨校 重慶 401336)

那一抹黃桷蘭花的馨香

李 飛

(南岸區委黨校 重慶 401336)

又是一年黃桷蘭蓓蕾初綻、馨香溢滿古道的時節。

位于黃桷古道邊，即使在參天樹陰下，教室里偶爾也會飄進“黃角蘭喲，買黃角蘭喲……”那高低起伏、或稚嫩、或蒼老、或清脆……的叫賣聲音。每到此時，總會收不住思緒，又回到那幾年前的青蔥歲月。

那時，剛出大學門，還未體味世事，便由十多年習慣坐在下面，站到了一直仰視、向往的講臺。來到這里，學校領導便安排我擔任了一年級的語文教學及班主任工作。小楠是我班上的一員，她個頭小小的，在班上43名學生中很不起眼。叫人煩的是她的一張臉老是花花的，頭發蓬亂，還總是穿著一身皺巴巴的灰藍色衣服。她三天兩頭遲到，家庭作業雖然看得出很用心，但經常是錯得一塌糊涂。同學們不喜歡她，從見到她的第一眼起，我也不大喜歡她，有時個別同學欺負她，因為遲到、作業的原因，我也沒少懲罰她，這時，她總是憋紅著小臉，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總也不哭，一到放學時，就飛奔出教室，看不到人影。

轉眼間，秋來冬去，南山即目處滿眼青翠，櫻花、桃花、不知名的野花含苞、綻蕾、怒放，漫山的馨香，學校旁邊的古道總是絡繹不絕的人群，或賞花、或健身、或三三兩兩約起登山踏青……。又是一個春日，也是一個周末，禁不住那馨香的誘惑，約起朋友，也踏上了那撞擊耳扉千百遍，離學校僅有一、兩分鐘的古道徑程。一路拾級而上，不時碰到幾位老大爺、老大娘手跨竹籃，在路上吆喝。籃子里裝有一串串用線串好的黃桷蘭，兩、三朵一串，買來就可以掛在衣服的紐扣上、掛包的拉鏈上，能夠香一整天。不時有人駐足，花上三塊、五塊，精心挑選幾串剛開的、花形別致的，把它掛在包上、放在口袋里……。我也挑選了兩朵，別在胸前，頓時，那沁人心脾的花香便彌散在霧氣氤氳的清日晨光里。

走了約摸半小時，爬過幾十級陡石梯，一轉角，已經看得到掩映在綠樹叢中千年道觀“老君洞”的紅墻黛瓦。這時，一個怯生生、一絲驚喜的聲音在我旁邊輕喚：吳老師！吳老師！……。循聲轉頭：在斑駁的陽光里，一個穿著皺巴巴的灰藍色衣服，漲紅著小臉的孩子，腳邊放著裝有幾十支黃桷蘭花的小籃子，正從石梯旁邊的一小塊平地跑過來給我打招呼。正是我班的小楠……？我的心不由得一熱，一股異樣的情緒在悄然滋生蔓延。

“你怎么在這兒，小楠”，有很多話想要問，但只出來了這一句。“吳老師，我，……，我……，媽媽叫我賣些花，……”仿佛要說出原因，卻終究沒有說下去。才7歲多的孩子呀，我的腦海里不禁浮現出那熟悉的一幕幕：小楠氣喘吁吁地跑進教室，一看又遲到了，不問原由，我就是劈頭蓋臉的批評；家庭作業完成差了，將作業本一拍，就是一頓痛斥……。朋友一看這情形，已經走上去，掏出身上所有的錢，硬塞進小楠的衣袋。此時，我的眼里一熱，愧疚的淚水奪眶而出。

“小楠，這花今天吳老師全買了，你家遠吧？帶我到家里看看好嗎？”有些不情愿，也有些忸怩，但卻突然有些堅毅，“吳老師，我的家，我的家，……在那山包的后面，我帶你去嘛”。我牽著孩子，朋友提著竹籃，離開古道走了十多分鐘：一條彎彎曲曲的田間小道出現在眼前，沿著山坡盤旋而上；半山腰上小楠脫手飛奔而去，在一座矮小的、土坯砌的瓦房前，拉出一位滿臉憔悴、腿有些殘疾的中年男人，如果不是兩眼親見，哪會想到南山上有這樣破舊的住房，能看到這樣貧寒的情形。

走進小楠的家，兩進四間的瓦房，用“家徒四壁”形容毫不為過：一張可能用了幾十年的舊木桌，三條木長凳，兩張小膠凳。桌子上放著再熟悉不過的班上那最破舊的書包，還攤放著小楠的書和作業本。里屋不斷傳出很痛苦的咳嗽聲。中年男人一邊艱難地用衣袖擦著板凳，一邊不停地喊“老師，坐，老師，坐”。看到眼前的情景，我的鼻頭一酸，情不自禁地摟住了小楠。怪不得，小楠的頭發總是那么蓬亂；怪不得，每次開家長會，小楠總說自己的爸爸媽媽有事；怪不得，同學的欺負，老師的批評，雖然看得出委屈，卻總是漲紅著臉，搓著黑瘦的小手，滿眼眶的淚卻從不滴落……。 “吳麗萍哪，吳麗萍哪，本該天真無邪、笑靨如花的孩子呀，你好糊涂，你好粗心，虧你還是孩子的班主任，你是怎么做孩子老師的？”那一刻，一種深深的自責、內疚強烈地撞擊著我的心。

走出小楠的家，放眼處，房子周邊滿是黃桷蘭花，初春的陽光下，白色的花瓣尖尖長長，劍一般的花瓣很憐惜地包裹著綠色的花萼，素雅而高潔、堅貞而清麗。朋友說，你聞，這滿園的黃桷蘭香呀，我卻仿佛失去了嗅覺，嘴里溢滿苦澀的味道。

告別的時候，小楠堅持送我到路口，說怕我找不到回去的路，走時，怯生生地說，“老師，謝謝”。下山時，仍是舊時的路，卻再也沒有上山時的那樣輕松，有說有笑，轉到無人處，我禁不涕淚滂沱，“孩子，我應該給你大聲地說謝謝，面對生活的重壓，面對老師的冷漠，你選擇的是默默承受與堅強，在你最無助的時候，你缺失了老師的關愛，甚至還要承受無情的懲罰與冷酷的批評，孩子，是你給我上了人生的生動一課呀。”

那天回到家，心卻再也不能平靜，梳理了走上教師崗位半年多的情形，孩子們的懵懂無知、自己的聲色俱厲；孩子們的天真無邪、自己的浮躁自私；孩子們的自然堅毅、自己的做作卑怯；孩子們的真誠真性，自己的冷漠鄙陋……。一晚輾轉反側，淚水幾度洇濕枕畔。

又是一個星期一，胸前還掛著早已枯殘的兩支黃桷蘭，但那淡雅的香卻分明那樣悠遠沁人。一上班，工作仍是那么地忙碌，孩子們仍是唧唧喳喳，打小報告的、開小差的、受了小委屈的，兩天前的故事依舊重復地上演，但煩擾中多了沉靜，喧鬧里卻已然有了平和。因為有了那次銘刻心扉的家訪、那一次痛徹靈魂的叩問，我的工作價值觀、師德觀仿佛一下子得到了敞亮。

在我的關愛下，小楠偶爾還是會遲到，偶爾家庭作業還是做得一塌糊涂，甚至偶爾她還是會來向我告狀說哪個同學又欺負了她，但我卻在教室里聽到了她那“咯、咯、咯”似的銀鈴般的笑聲、能看到她受到委屈時哭得稀哩嘩啦的樣子。

又是一年春天的早晨 ，當我一走進辦公室，就聞到一股淡淡的清香，再一看，我的辦公桌上堆了一大堆的黃角蘭花，把臉湊近些，這些爛漫著春的氣息的小花純粹地舒展著自己的小小生命，那沁人的馨香呀，至今讓人回味。

李飛，男，中共南岸區委黨校講師，現任南岸區委黨校教務科科長，曾獲評國家級專項課題先進實驗教師，南岸區黨委政府表彰的優秀教育工作者等稱號。其撰寫的論文、調研文章多次榮獲重慶市紀檢系統、黨校系統、教育系統征文獎勵，有10多篇文章公開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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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7)11-001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