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桃村，我看到眾生（五首）

王征珂

在桃村，我看到眾生（五首）

王征珂

摸黑

夏夜 這地方黑成非洲

摸黑 我會碰到牛糞 絆腳的

石頭 守護莊稼的稻草人

羊腸小道上 我聽過昆蟲朋友

的民歌聯(lián)唱 草叢中的紡織娘

把我的內(nèi)心 叫得多溫柔

摸黑 我還聽過河塘邊 青蛙的

即興朗誦 我們湖北省

有那么多

爭先恐后的青蛙 詩人

高歌月夜月明

而在河塘對岸村莊墳場的坡上

埋葬著白發(fā)老人和黑發(fā)兒童

黑夜里 他們的魂靈會升上天堂

閃電舉著快鞭

那年夏天 我逃出師長的

視線 飛到內(nèi)荊河岸邊

頭上 突然響起了沉悶的

雷聲 看見了閃電的快鞭

閃電的快鞭抽打黃昏

抽打在那些煙囪的脊梁上

我看見 瘦腰的炊煙不再

像個詩人優(yōu)美地走向藍天

剛才還草色遙看 剛才

還飄著牧羊人 飄著

我的香草地我的白云

現(xiàn)在只有漆黑漆黑的一片

閃電的快鞭抽打黃昏

抽打在那些樹木的軀體上

我的樹葉 我看也看不見

閃電派來了大雨和暴君

當我跑回家 迎面撞見教書匠

我的父親 烏云的化身

他的喉嚨里炸響了更大的雷聲

他的眼睛里放出了更大的閃電

洪水過后

洪水過后 我的村莊

還會重建 麻雀和野草

還會站在土坯房的屋頂

呼朋喚友 孤芳自賞

叫天子還會 像個抒情詩人

喊出 瓦藍 湛藍 蔚藍

那么多天空的藍色 那么多

天空的面孔 綠蚱蜢還會

一跳一跳 跳得比我還要快

紅蜻蜓 還會走兩個極端

忽而像一個浪蕩鬼 調(diào)戲

良家婦女一般的 內(nèi)荊河水

忽而又像飛飛神 大無畏

那時村莊的土堤上 還有

長命百歲的烏龜 渾身是刺的

刺猬 給雞拜年的黃鼠狼

還有 知了 鬧鬧 拉著嗓音

的鋼鋸 泥鰍在附近的池塘

和著稀泥 像幾個小官僚

在桃園村，我看到眾生

在桃園村，我看到眾生

羅曼蒂克的蝴蝶

像一個鐵桿粉絲

飛行在桃樹林中

一遍一遍，追逐桃花

我看到野生動物

一只灰灰的野兔

安臥桃樹林下

安睡綠色草叢

我看到鳴禽，燕子和八哥

叫晴了陰沉多日的天空

白云已經(jīng)起床

像一個悠閑的少女

漫步天庭

而當眾生們累了

昆蟲們會回到

樹葉和花朵的溫床

鳥雀們會返回

白楊樹上的愛巢

而我會在黃昏回到

桃樹林環(huán)繞的村莊

村莊溫暖的懷抱

黃昏星

那一天，她朗讀舒婷，黃昏星

“從紅馬群似的奔云中升起

你蔚藍而且寧靜

蔚藍，而且寧靜”

她在隔壁朗讀，白玉蘭芳香的嗓音

穿過了墻壁，滴到我

半個瞎子的眼睛里

她在黃昏朗讀，仿佛她用的

不是嘴唇和牙齒，仿佛她是

村莊附近的內(nèi)荊河水

沖刷著少年郎，沖刷著

那個年代的青草

那個年代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