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曉蓓的詩

LIU XIAO BEI

劉曉蓓的詩

LIU XIAO BEI

夜幕降臨

可以再夸張一些，落日

抖動彩色裙裾

站在自己的閣樓上

像即將燒盡的一塊木炭

一棵樹的影子奉獻了溫暖

繼而傾其所有，鳥回不了自己的巢

它向落日飛去，翅膀下

隱藏著逼人的寒氣

漢水亮出變色龍的肚皮

像煙花落下

又如某一個詞

停留在宋朝的一個亭榭

遠方慢慢亮起的燈火

仿佛落日殘留的灰燼

一點點浸染鳥的

睡眠，和詩歌的羽毛

田頭老屋

我想尋找熟悉的往事

仿佛一切都是舊的，一切又

都是新的。那飽經滄桑的老屋

讓我看到風雨的牙齒

在田園盡頭，孤獨，凄涼而

又充滿溫暖。一如上個世紀

遺留下的一個畸形兒

它頭頂的茅草已過百歲

周圍的麥子都是它的子孫

根系纏繞著根系，成長模仿著成長

窄窄的小路像一根臍帶

維系了整個村莊的命運

很多人像農作物一樣離去

在白天，在夜晚。在陽光下抑或

風雪中。而老屋依然

用生命延續著生命

贖罪

假如上帝需要取走一點

我的肉體，請先從

右手開始。它罪孽深重

殺過雞，剖過魚，還干過一些

不可告人的勾當

如果不夠，再從右腳下手

它踐踏過剛剛萌芽的農作物

踩死過可憐的螞蟻

踢過弱小的貓狗

和自己的骨肉

以后，我會把左邊的

肢體發揮到極致，去干和右肢

相背的事情，這是

為一個幫兇最好的

贖罪

落 日

一個人行走在黎明的雨中

他要去登一座山，在黃昏臨近時

抵達山頂，去看落日

雨水洗過的天空顯得更空

青石板油光可鑒，像一塊塊

磁鐵，吸引著他的腳步

樹葉因醉雨而興奮異常

鳥鳴從風的口中吐出，似霧，如幻

縈繞在遠方

他沒有看到落日，黃昏來臨之前

又一場雨搶在了前面，像燈光的碎片

落在黑色幕布上

但是，他不后悔

他相信落日一定會出現在前方

那時，他已成為一棵樹了

在懸崖邊

上面綴滿落日的瑪瑙

簡單

一只花瓶午夜練習落體

順手折斷了玫瑰舉著花蕾的枝條

在堅硬的大理石懷抱

返璞歸真，像另一個花蕾

因陽光過于強烈而瞬間

炸開。遠方隱約傳來鞭炮

和哭啼聲，我意識到這不是夢

夜被撕開一條裂縫

在牡丹花粉紅的花瓣上

早蟲開始蠕動，睡意如發絲

在空氣中展示絕技

我想象花瓶站在博古架上

的樣子，心中就生出一絲莫名悲傷

遠方的哭聲在鞭炮聲弱下來后

清晰起來，我不由又抽搐了一下

一切仿佛那么遠，又那么近

一切仿佛那么實，又那么虛

一切就那么簡單，仿佛無

孤獨

暮色中，江心小島顯得異常

孤獨，比它更加孤獨的

是島旁站在水中的一棵小樹，落日

剛好疊加在小樹頭頂

像一次加冕，更像是洗禮

遠方山脈失去了層次

河水扯起夏涼被

一只漁船在夜幕拉下時闖進視線

繼而被一種顏色吞沒

像一條小魚進入一條大魚的口腔

最后的秋雨

這應該是今年最后一場秋雨了

我這樣想著，黃昏像一只大鳥

張開了翅膀。病床上躺著的那個人

呼吸和雨一樣緩慢。床頭的詩集安靜如寵物

塵世充滿迷霧，詩歌的刀

在風中睜不開眼睛

玫瑰被自己的刺誤傷

罌粟是花枝招展的妓女

燈光照亮雨慘白的骨頭

夜晚和黎明中間的橋開始搖晃

沒有什么值得留念的了

他將帶著體內的毒和詩歌一起遠行

離去，離去！離去？

肢解的文字架起一座虛幻彩虹

黎明脫去黑夜的披風

草尖上的露珠比星星迷人

后來……

我聽到嬰兒的啼哭聲，那么純

來自夜空某一顆星星

像墻角一只秋蟲嘆息，又似屋檐下蜘蛛

呻吟。同時

我還聽到另一種啼哭

成熟、滄桑、圓潤。如一枚石頭

在爐火中碎裂，抑或一塊玻璃落入

黑夜的鋼板

我想分辨它的方向

可是宇宙太大，夜太深，風又太緊

其實我是熟悉那聲音的

仿佛自己靈魂分成了兩半

一半在天空無目的漫游

一半在長長深洞里爬行

虛掩之門

秋雨過后，蟬鳴

似乎蒼老了許多

微風中晃動的樹葉

像一扇扇虛掩之門，喑啞，頹敗

屋檐下的燕子窩酷似母親渴盼的

眼睛。我看到失水的泥土依然淳樸

點燃村莊記憶的是

遠方急急的腳步，渲染了風之節奏

鑲嵌在土墻上的門虛掩著，是在等

一場陌生的風雪嗎？

那隱藏在門后的火焰

是母親另一只熱切的眼睛

想念一個人

想一個人，就到漢江最開闊的地方

要趁天亮之前，踩疼燈光疲憊的身體

夜幕不是你撕開的，天和水也不是你拉近的

你像風中一棵會移動的小樹

水是目光延續的波紋，先是灰，再是藍

然后是白，繼而是無

你感覺自己在一點點枯萎。像這塵世

沙漠從遠方跑來，在你眼睛里

一會兒從風中提取綠色，提取命運的抗爭

一會兒又從烈日中吸收火焰，吸收

死亡的血液

這多像一個事件，一個人

站在漢水連天河的唇齒間，想念另一個人

好比今年的水稻突然想起

二十年前的水稻

不同的是，水稻的淚像金

而你的淚似銀，被一只透明玻璃管囚禁著

仿制品

觸動我靈魂的不是風

是它帶來的氣息

掩埋我身體的不是雪

是它隱藏的陽光

這眼中的一景一情

呈現給我的不僅是虛幻

這世間的萬物萬象

留給我的絕對是仿制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