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薦

閻建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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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建武

老楊在這家大型國企里，先后擔任總經理、董事長兼黨委書記近十年，深受同事們敬佩，被趣稱為“老一輩革命家。”

退二線時，他記憶深處的兩句古語被激活了：“百戰歸來再讀書”、“閉戶遍讀家藏書”。于是乎，他要了間偏僻的辦公室，成天自得其樂地撫書靜讀。大家知道他的喜好，也盡量不去打擾他。

可是近幾天，老楊悠哉游哉的狀態被攪亂了。不時有人來到他辦公室，所談話題都是組織部長升遷到市委機關去了，新來的吳書記竟然不顧眾多異議，要把趙光偉作為組織部長的第一人選。對于趙光偉，老楊是了解的，頭腦靈活，辦事能力很強。可毛病也明顯：私心重，對灰色收入來者不拒。這樣的人當組織部長的確不合適。他覺得來人談的都在理，也知道他們是希望自己出面，給吳書記談談趙光偉的情況，取消這個動議。可老楊每次聽罷談話，都不作聲。來者既不理解，又覺失望，甚至有人抱怨：“咋失去‘老一輩革命家’的魄力了？”

這天上午，紀委書記又來到老楊辦公室。他倆長期共事，知根知底，知情知心，用不著過多寒暄，自然而然就談到了組織部長人選問題。老楊靜靜聽完紀委書記的意見后，沒像以往那樣默不吭聲，而是輕聲細語地問：“你的這些看法給吳書記匯報了嗎？”

紀委書記鄭重地點點頭，見老楊還在用問詢的眼神看著他，又說：“可我覺得，越是有不同意見，吳書記還越堅決，好像組織部長非趙莫屬。”

“哦，這可有點反常啊！”老楊沉思了一會兒，又問：“班子其他成員的看法呢？”

“個別征求意見時，吳書記讓我一塊兒去的。其他領導也覺得不太合適，可吳書記始終不松口，還給大家做工作，說人無完人，有點毛病不怕，等黨委會通過后，跟他談談，讓他注意就是了。”

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問紀委書記，老楊仍然輕聲細語地說：“為什么在這件事情上這么固執呢？”

紀委書記苦笑地搖搖頭：“不知道。我們又不好直接說他不了解情況，怕他剛一來就為這事不高興，影響班子今后團結。”

“有此顧慮，也不足為怪呀！”

“是的是的！所以想叫您出面找找吳書記。”紀委書記馬上接過了老楊的話，繼爾鼓動道：“老將出馬，一個頂倆呀！”見老楊未置可否，紀委書記又加重了語氣：“畢竟這個人選太重要了，選對了可以為班子在用人上把好關，選錯了以后的麻煩事會很多。這一點您比我們誰都清楚。”

老楊點點頭，低聲應道：“馳一機，萬事隳喲！”

紀委書記沒聽清老楊的嘀咕，也顧不得細問，急切地說：“這兩天要開黨委會研究了，我們總不能在會上跟新來的書記唱反調吧，只好勞您大駕啦！”

老楊最終還是沒有表態，紀委書記無可奈何地起身告辭了。

之后，老楊靠在椅背上，前思后想了好長一時間才坐直身子，給幾位老朋友打了電話，這些人都曾經與吳書記共過事。老楊很策略地向他們詢問了一些情況后，不由自主地說：“原來是這么回事！”似乎是心中有底了，他又撥通廠辦主任的電話，說組織部長升遷了，打算晚上在接待處自費為他餞行，也想請吳書記光臨。廠辦主任匯報后，答復說吳書記同意了，還讓紀委書記來作陪。

下午一下班，老楊來到接待處，吳書記、紀委書記和原組織部長也笑呵呵地來了。紀委書記覺得上午的游說有效果，顯得格外高興。

大家熱熱鬧鬧地舉杯祝賀組織部長后，就在融洽的氣氛中，吃著喝著聊著。吳書記側過身子，對著老楊，客客氣氣地說：“老領導，他的崗位異動后，”邊說邊指了指組織部長，“我打算讓趙光偉來接替他，您看合適嗎？”

一聽此言，紀委書記放下筷子，把眼光聚焦在了老楊的臉上。只見老楊緩緩答道：“你是說光偉呀？嗯，是個好苗子，你不說我還準備專門去向你推薦呢。沒想到我倆想到一起了，你看人還挺準的。”

吳書記一聽頗感欣慰地笑了起來：“這就叫英雄所見略同嘛。”說完，略帶責備地掃了紀委書記一眼。

紀委書記著實感到驚訝，端起酒杯掩飾道：“來來來，喝酒喝酒！”說完悶了一大口。

老楊知道紀委書記的心理，卻裝著無事一般，抿了抿酒，對著吳書記繼續慢悠悠地說：“不瞞你說，我原來就特別欣賞光偉。有時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呀、敏感的事呀，我就喜歡找光偉聊聊，他還總能給我出些點子。”說著，老楊吃了口萊，又說：“光偉呢，也善于上下溝通，碰到拿不準的問題就來找我，從不藏著掖著。”說著老楊與吳書記舉杯碰碰，喝了一口，又說：“即使我現在退了，光偉還是有情有義，經常與我聯系，就在前兩天還特地打電話跟我很聊了一會兒，難得啊！”

聽著老楊一口一個“光偉”的親切稱呼，紀委書記嘴巴在咀嚼，臉色卻愈發陰沉。吳書記盡管一個勁地點頭，可神情也起了微妙的變化。老楊看在眼里，卻不管不顧，仿佛是乘著酒勁還在說：“有句老話是‘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我和光偉雖是忘年之交，可也沒什么顧慮，直言舉薦！好在和你不謀而合，真叫人高興！”吳書記若有所思地應道：“是啊是啊！”

酒席在稍顯郁悶的氣氛中結束了。

兩天后，在早上的生產視頻例會上，吳書記宣布了組織部長的任命，其人選不是趙光偉，而是班子成員都認可的另一人。

會后，紀委書記直接來到了老楊辦公室。進門就說：“老領導，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從昨天下午開完黨委會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想明白。”

老楊沏了杯茶，請紀委書記落坐后，還是輕聲細語地說：“此法不可多用啊！”說著用手指點了點紀委書記：“要不是你直言相逼，我才不會出此下招吶！”見紀委書記仍然是云里霧里的，老楊接著說：“《左傳》里有句話：‘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有些喜歡在干部隊伍中劃線排隊，甚至拉幫結派的領導，無意中就在按這句話去做。當然他們對所謂‘族類’的理解是狹隘的，專指小圈子小團伙。所以在一些重要崗位上，他們寧愿放棄原則，也要培植自己的嫡系。”他指了指紀委書記面前的杯子，示意他喝茶。自己也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然后又說：“不過，一旦意識到某人不可能成為嫡系時，他們也會放棄。所以，我才設計了一個合適的語境，為趙光偉‘點贊’。但是，我可要聲明，我說的那些都是事實喲，完全可以公之于眾。”倆人不由得笑起來。

“原來如此。當時我還氣得不得了！看來是冤枉您這位‘老一輩革命家’了。”紀委書記歉意地向老楊拱拱手，接著說：“您的那番評價還真有效，酒席一散，吳書記就讓我再物色幾個人選，我還以為是作為陪襯，沒想到入了您的套，‘厲害了我的哥’！”

又一陣會心的笑聲過后，老楊心事重重地說：“唉，要形成好的政治生態環境，真可謂‘路漫漫其修遠兮’！”

紀委書記抿緊嘴唇，深有同感地點點頭，兩手交叉地握在一起，上下使勁地擺動了幾下……

小說責任編輯：鄭 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