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 強
小說園地
十八歲過去了,僅僅是開始(中篇小說)
郭 強
一
“嘟,嘟……”青年點伙食長劉姐開飯的哨聲已經響了幾次,仍不見往日那熙熙攘攘奔向飯堂的人群,只有寥寥無精打采的點友,疲憊不堪帶著無奈的神情從寢室勉強出來。
“兄弟姐妹們,吃飯啦,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軟丟當。摻豆面的大餅子又香又甜,新鮮土豆燉蕓豆,還加了咸豬肉……”
仍是不見更多人出來,潑辣善良的劉姐有些發急,但也無奈的嘆著氣。
王強嘗到了累的上不去炕的滋味了。這些天負責青年點工作的王大海隊長帶領點友們拔地瓜地里的大草,并翻動地瓜蔓子,已經連續干了八天,也是下鄉的第十天。
這活需要不停的彎腰、起身后又蹲下再馬上起來,起來還拔不到地面上的草夠不著地瓜蔓子,只能保持著半立半蹲的姿勢邁動腳步,手要不停翻動地瓜蔓子拔掉扎根很深的雜草。
“我的腰哎……”身材高大的同屆點友孫繼業邊干邊長吁短嘆著,他是在點里這屆學生中表現好的,即能干、又會講。他干在最前面,說的同時由半蹲的狀態直起腰來,向后瞅了一眼,順便歇歇?!斑@真是觸及靈魂,累其肌膚的改造啊,俺媽看我遭這份罪會哭的。”他不停的調侃著。
“剛下鄉就不行了?我都干了幾年了,慢慢熬吧兄弟,這才哪到哪??!”上屆下鄉的點友張允回道,并顯出老資格的神氣來。
晌午回點的路上,大家走路的姿勢都變了樣,腳盡量用后跟著地,兩條酸麻僵硬的腿不會打彎且外撇著,雙手按在腰眼上,身體挺著盡量向后仰,一扭一歪的走著。
“不想吃飯了,只想回去躺著?!蓖瑢命c友吳富順說道。
幾個女點友落在人群后面,互相攙扶著,個個是垂頭喪氣和欲哭泣的表情。
回到寢室,腿肌肉僵硬以及腰的酸痛,很難抬腿上炕,王強試了幾次懶得再抬腿了,屁股向上撅著,趴在炕沿歇著。
“都說又餓又累難受啊,那是沒累到時候,累大了是吃不下飯的?!蓖鯊妼κ矣燕止尽?/p>
吳富順說:“家里來信了,有事讓我回去呢?!庇痔优芰艘粋€,百十號人的青年點,有二十幾位真假原因請假回城了,還有十幾位病了休息的,正常參加勞動只剩下不到六十人了,才來十天啊。王強心里嘀咕著。
這時,王大海隊長和劉姐來到了寢室,挨屋查看并動員大家吃飯,到了王強屋內,把王強雙腿抬起搬到炕上。
“王強啊,看你像出過力的,沒這樣累過吧?”
“累過,隨父母下鄉種菜園子、上山摟草、井里挑水呢!”王強生怕隊長瞧不起他。
“那是沒在大田里練出來,不過表現還不錯,堅持下來就硬挺了。”
“是的,嗯。”王強和其它點友一樣,是重視和王隊長搞好關系,給他留下好印象的。
晚上,點里都要開會,組織學習,做總結等事情。大隊李達書記參加了會議。
“小同學們,你們在城里樓上樓下,電燈電話的,大馬路、小汽車,到我們這窮山旮旯里來,是經受鍛煉,接觸農業,增長見識?!崩顣浾f道。
“你們是有知識的,要磨煉、要吃苦,才能增長才干,鍛煉成長。新來的同學都在一個起跑線上,要比、學、趕、幫、超,才能不斷進步,別看這小山村,在這會有大作為?!?/p>
“這八天,大家背曬烈日,面向黃土,干比較累的活,是吃了點苦,但都要經過這一關,將來農活就不打怵了,這就能進步嘛?!?/p>
一陣掌聲后,大家有了奔頭。
二
秋天過去,上凍了,開始做粉條了,那叫漏粉。
原來粉條是這樣做的:在木槽里將地瓜剁成碎塊;碎塊在粉碎機內打成漿糊狀;再過濾成粉坨子;用水調和后在燒開的大鍋上用手拍打漏勺內的粉糊;漏勺從下端孔中漏出粉糊到開水鍋里;粉條粗細根據漏勺離鍋水面距離來確定,煮熟后晾干便成了粉條。
在早晨分配活時,隊長說:“這活在屋內干,不會挨凍,要挑選平時表現好的人?!逼鋵嵈蠹叶荚父?,但要憑隊長對你的印象,王強便被算在了其中。
粉條是過年才吃的,人情往來的事都少不了拿一扎粉條。干這活可就能放開吃了。
熱氣騰騰的飼養棚內,調糊的、漏粉的、燒火拉風匣的、撈粉的都忙的不亦樂乎。緊張而有序的工作場景,如同電影演的大染坊。
有人用粘而稠的粉糊捏出各種形狀的動物,放到鍋里做“粉耗子”。大家都邊干邊吃著。
“農村也有樂趣啊,學了知識又吃上了美味,下鄉接受再教育是對的,謝謝王隊長?!睂O繼業總是會說話,在關鍵時候說關鍵話,逗得王隊長哈哈大笑道:
“你們都是平時表現不錯的,我犒勞大伙,同學們放開吃?!?/p>
“謝謝隊長?!贝蠹規缀跏钱惪谕?。
“沒醬油,有喂大牲口的粗鹽,用熱水化開湊合吧。”王隊長又說。
“王強,你個子高太瘦了,平時少言寡語的,光干活不行,還要會處事。否則你是不會進步的,我看你有點內秀,聽我的將來會有出息的?!?/p>
王隊長派人到小賣店打了四角錢一斤的混合肉,就著剛撈出來的粉條,吃喝起來。并評價著每個人。說著從懷里拿出了“大生產”牌香煙,讓每人抽一支。王強知道,那煙是孫繼業從城里帶來的。
“光能干不行,還要會來事……”王隊長喝的有點急,醉眼朦朧的嘟念著。
三
到春節了,擔任了點長工作的王強看護青年點。空蕩蕩的四十多間房子僅王強一人。
雖然劉姐留了許多米面油菜等食品,但王強躺在炕上既不點火做飯,又不燒炕取暖。除了躺在炕上看小說,就是蒙頭睡大覺。把所有房間都上了鎖,這樣也可高枕無憂了。
“王強,王強。”年三十下午,小隊的青年彈簧在院內敲打起門來。
“噢,彈簧啊,不在家過年到這來干嗎?”
“俺爹叫你上家里過年哩。”
“家家都上供,外人去好嗎?沒什么講究?”
“沒事、沒事,快走,快走吧。”
彈簧打小患有小兒麻痹,腿有殘疾,可以盤腿長時間坐在腿上,還可以上下巔悠著挺可笑,像坐在沙發上。大家都叫他彈簧。他爸便叫彈簧爹。王強和趕大車的彈簧爹挺要好,經常蹭他大車坐,交往久了,便熟絡起來。彈簧家挺困難的,他家只有一個殘疾彈簧兒子,并為彈簧治病花了不少錢,算是日子過得挺緊巴的困難戶。
“來,來來。小小年紀不能回家過年,在我這過吧。”彈簧爹熱情招呼著。
王強拿出拎來的兩個罐頭,是紅燒豬肉和什錦水果。王強在外地供桌上完香,并向家譜鞠躬后坐在炕梢的位置上。
炕桌上擺了八個菜,其中有燉土豆塊、炒土豆片,還有一盤單煮的粉條……炕頭火盆里熱著用錫壺裝的酒,濃濃的酒香菜味彌漫在土房內。
“哈哈。今年我打了十斤酒,過年嗎,放開喝?!?/p>
“白酒還是混合酒?”王強隨口道。
“白酒,七角多一斤呢?!?/p>
落座后,便吃喝起來,彈簧和彈簧媽是沒資格上桌的。
“王強啊,過完年多大了?”
“十八了?!?/p>
“家里老人都挺好吧?”
“挺好,挺好?!?/p>
“你啊,我聽說干活挺下力的?!?/p>
“但不靈光,也就是不機靈,太實在。”
“這樣會被人熊著的?!睆椈傻f話直來直去。
“是啊?!蓖鯊姴簧镁谱缿甑脑~令,只點頭應著。
“來,咱爺倆干一個,天都放黑了,開造吧!”
“好?!闭f完王強舉起帶藍杠的二號碗喝了一大口。嗆得嗓子“咳咳”的大口喘著。
“我從來沒這樣喝酒,也不會喝?!蓖鯊姷?。
“沒事,過年嗎。”
“他們說你挺好學的,學農活挺像回事,但得慢慢來,身子骨別累壞了,一口能吃下個熱饅頭?”
“嗯。”彈簧爹不知道王強曾隨父母下過一次鄉。
“這擺供都有什么講究呢?”王強問道。
“那老鼻子了,男的要按輩分輪著磕頭,不能在神位面前喧嘩,要向先人叨咕一年來的大事和下年的打算……”
“你說啊,這糧食越打越多,怎么還不夠吃呢?”彈簧爹問道。
“大概是油水少吧?!?/p>
“現在人都出工不出力了,磨磨蹭蹭的干活,到自留地里渾身是勁。這樣下去就毀了。”彈簧爹說道。
“是啊,我覺得是在一起集體干不如單干,在一起干糊弄呢,單干真下力,而且是實心實意的干活。你看自留地里的菜園子,那個不比集體地伺弄的好?”
“再說了,社員白天磨蹭不出力,又不讓搞副業,都閑的要命,養個雞,雞蛋都不讓賣,說是資本主義尾巴,這不是生活在自己國家里嗎?民富了國才強的是吧?”
酒精作用,使王強也由木訥演變成口無遮攔起來,王強信口邊說著,也一再讓彈簧和彈簧媽上桌一起吃,彈簧媽又煎了幾個雞蛋,熱了熱菜,在地下小桌吃起來,炕上兩人繼續喝著。
彈簧爹和彈簧發完紙,又在供桌前嘮叨了一陣,上炕繼續喝,彈簧媽開始包餃子了。
王強感覺現在腦子未有過的特別亢奮,而且說話也特別上口。
想想幾個月來第一次離開家的經歷,又第一次沒在家春節團圓。
“哎……想家呀!家里人都在干嘛呢?”
王強不由自主的情緒落了下來。酒精的作用,有些控制不住,開始有悲切抽泣竟然嚎啕大哭起來,放肆的在彈簧爹家哭叫著。
彈簧爹任憑王強嚎了一陣,勸了幾句。點上煙“吧嗒”起來。
“哭哭就會心情好些?!睆椈傻哉Z道。
“干,干!”我敬你。王強考慮人家過年,喜慶吉利的日子,被自己攪得亂七八糟,嚎啕后明智了點,向彈簧爹敬起酒來。一碗酒一飲而盡,好像是一碗水一樣,也不感覺酒辣和嗓子、胃的不舒服。
“有酒量”,彈簧爹邊說邊偷將王強的酒換成了水,這一切王強卻渾然不知,一個勁的要干杯。一會大哭、一會大笑,酒精發揮著作用,也沒有了時間概念,在一會清醒一會嚎啕中繼續喝著那水。
放鞭、吃餃子、賀歲拜年,都不記得了。搖晃的王強執意要走,彈簧全家生拽著他拖進了里屋炕上。直到初一下午二點醒來,嗓子冒煙式的干渴,頭像裂開般的疼痛,直到初二中午才爬起炕來,在彈簧家過了下鄉后的第一個春節。
四
王強被抽借到工作隊一起在落后地區調研,他只是去鍛煉學習而已。
白天參加勞動、調研、走訪,忙的團團轉。為了深入體驗生活,王強被單獨安排到張嬸家廢棄的偏房里,而且三間房中東間放著個漆的烏黑錚亮的壽材。
王強氣惱萬分,又無可奈何。已經十幾個回合了。斗爭卻越來越激烈,它們竟然如到無人之地般的肆無忌憚。晚上回到了居住的偏房內,疲倦的剛躺下,那“咯吱、咯吱”的聲音又響起來了,斗爭又開始了,而且不止一處在響,耗子也不知幾只,這兒是耗子的天堂。
拽開拉線開關的燈,它們又突突的竄回了洞口是一大攤泥土的洞中,大聲吆喝又將隨手可用的東西打去,也只能稍清靜一小會。剛閉燈片刻,“咯吱”聲又響起來。
你越是在意,那“咯吱”聲越響,仿佛是我侵占了它們的領地。王強惱怒的爬起身來,打開電燈,開著燈睡吧。
開著燈,它們仍兵分幾路,探頭探腦的從柜后,從墻旮旯處由慢后快的出來了。
灰的顏色,長長的禿尾巴,滾圓的小眼睛,按大小排著,逐個從洞內出來,然后則分散開來,到處嗅著,如兔子樣嘴上唇還不停抽動著。
氣憤至極的王強又抓起個家什狠狠向它們打去,一陣亂竄,瞬間都不見蹤影,但馬上又出現了,又打去、又回洞、又出來,來回間隔時間也少了許多。
開燈沒用,打它們也沒用,而且那樣子也是可惡至極,你從炕上下地,它鉆洞,耗子的地道戰,有些敵進我退,敵疲我擾的味道。
似睡非睡的王強想:耗子會不會啃掉我的鼻子或咬掉腳趾頭?如此多的耗子不會傳染鼠疫吧!
早晨起來,在身下鋪的稻草中,會掃出一攤米粒大小黑色的耗子排泄物。
到社員家談及此事,他們竟露出了不足為奇的神情,我倒成了少見多怪不諧事物了。
張嬸講:秋天生產隊在場院糧倉下,挖出了一個不大洞口的洞來,洞中是一層層的,有無數的洞相連著,尤其洞中那巨大的糧倉,上面還有通氣孔,耗子糧倉內苞米粒子都干爽著!
正說著,張嬸家高粱秸稈扎的紙糊天棚上一陣撲棱的響聲,明顯看到耗子在棚頂竄動的軌跡,張嬸嫻熟的拿起雞毛撣子,在軌跡前方捅了個洞,啪的一聲,耗子落到了炕上,轉個身竄到了炕柜子下面。
“為什么不用耗夾子,或者鼠藥什么的來滅掉它們呢,還有多養些貓什么的?”王強問。
“你見過蝗蟲嗎?它們來了能對付了嗎?老鼠也太多了,太多了!”張嬸回道又說:
王強從書本上知道:耗子是哺乳類動物。門齒生長快,不但吃食物用,還要啃嚼各種物品磨那門牙。據說:鼠在全球有幾百億之多,是人口的十倍以上,每年吃掉的糧食無法統計!鼠害嚴重啊!
想到這,王強回屋寫了篇“鼠害猛如虎”的報告,報告交給了工作隊長,又轉給了上級。大意是:這兒不只有“資本主義”尾巴,還有自然災害的耗子!
在調研時,王強也代表工作隊或個人把這兒的各種實際情況報告給了上級,反饋回來的是有贊許的,也有說:“毛頭小子,見少多怪!”
雨季來了。
連續幾天的暴雨像是改變了一切,村里的小河水漲滿了,和本是泥濘不斷的土路合成一條較大的河流,從山頂高處匯流下來的雨水沖刷著山村。山水從東邊涌進來,向西邊淌向更大的河。
到處是潮濕的泥濘,路上人們都光著腳,否則鞋都會陷在泥水里,本身就是黃土地,現在變成黏糊糊的黃泥湯了。
在洼地的人家,用土坯將門堵上,擋水的墻有一米多高。潮濕的空氣中到處彌漫著發霉的氣味,人們在承受著煎熬。
低矮的廂房,原本是不住人的,房蓋是泥土拍壓后再用脫殼用的石磙子碾壓而成。滿院的水涌向比地面更低的屋內,張嬸用土坯壘的擋水門墻,也被雨水泡的垮塌了。王強只好用瓢拼命舀那涌進來的水,潑向屋外。實際流進屋內的水遠多于舀出去的水。
家家基本上都不能做飯了,潮濕的柴草,煙被潮濕炕洞和低的氣壓堵在了鍋灶里。
“到我家來吃點吧?”張嬸喊道。
“不了,我自己湊合點行了。”工作隊規定不允許私自到社員家吃飯的。
張嬸家的飯是煮的一鍋嫩苞米,王強吃那帶來的餅干,那餅干是從供銷社買來的,四角三分錢一斤,潮濕后軟綿綿的,一斤餅干受潮后會有一斤半還多。
王強疲憊的躺在尚不漏雨炕上一角,枕著似乎能擰出水來的鋪蓋,看那昏暗的天空翻翻滾滾的烏云,在似睡非睡的迷糊著。也沒心思向外再舀那淌進屋的雨水來。
突然,王強發現地下的柜子動了起來,驚愫的他猛然起身,因為對面屋內有壽材,他是神經有些敏感。
只見炕沿下,有一尺多深的水,水上飄著兩只膠鞋,在打著轉。水不但從門口涌入,屋內地下也冒起水泡來,是倒灌了!水泡還不停的發出“咕嘟”聲,抬頭看看天棚,不是漏雨的滴答聲,而是如小河一樣流的嘩嘩響,窗外的雨下的如煙一樣白蒙蒙的一片。
……
五
“一顆紅心永向黨,響應號召不動搖。”
“扎根農村一輩子,不在城里吃閑飯?!?/p>
一些扎根農村的先進知識青年到處演講、到處宣傳、激情在燃燒、熱血在沸騰。沖動的青年們仿佛在農村要開辟出一個嶄新的世界。做出那改變地球的光輝業績來。很多青年都是在躍躍欲試。
一天在路上碰到了李達書記,兩人都騎著自行車。
“王強啊,下來歇會吧!”
“嗯吶?!蓖鯊姳M量用當地口頭語說話。
坐在地壟臺上,扯了一陣天南海北后:
“你們那個叫孫……孫繼業的人怎么樣???”
“挺好的吧,聰明能干的,不像我笨頭笨腦的?!?/p>
“讓他當點長怎么樣?你的入黨申請也快批下來了,工作要有變動?!?/p>
“噢,謝謝組織信任?!?/p>
“孫繼業的事再說吧。你們城里人花里胡哨事多,我們稀罕那種踏踏實實的青年,要穩當。不能一天光白呼,沒實際,更不能花花腸子太多。”
“嗯?!?/p>
“好了,正題不嘮了。扎根的事你聽到了嗎?”
“聽到了,我才十八呢,還沒到結婚年齡,我沒想這事?!?/p>
“對,對對?!蔽业南敕ò。骸斑@是終身大事,不能一陣風一陣雨的,現在局勢變化太快了,今天抓整頓,明天反回潮。干部都暈頭朝向了,還是要穩妥點好。”
李書記拿出煙荷包,“來一袋?”
“抽不動,抽不動。”
“要抓生產啊,要給社員增加收入,把莊稼和果樹,養豬的事抓好,才是正道?!崩顣浵袷亲匝宰哉Z說著。
“落后地區改造的事咋樣了?”又問。
“一個月呆半月,還行。”
“那可是個又苦又窮的地方,去鍛煉鍛煉吧。不過下月回來吧!”
“行?!?/p>
“在這沒有相好的閨女?”
“沒……真的沒有。”
“哈哈……走吧。”李書記拍了一下王強肩頭,騎車走了。
其實王強真的和一個叫秀的姑娘挺要好,秀是大隊保管,管檔案資料,收發等工作,但只是互相喜歡,愿意互相見面說話或呆在一起,王強也不知道這是否是找對象。
她經常把家里瓜果梨棗偷著塞給王強,昨天還把從家里帶來的炒苞米粒放在王強抽匣里。這要好也算搞對象?王強回味李書記剛才的話,他一頭霧水。
“我們連手都沒有摸過呢!”王強又想著。
秀真是個文靜的閨女,白凈利索、精明、善良、喜歡讀書、不茍言笑,總是給別人清冷的感覺。一說話臉會紅,大家都對她挺有好感。
雖然王強反應總是慢半拍,但只要投入的事則會鉆牛角尖的鍥而不舍。下鄉以來的鍛煉,身體強壯了不少,農活學會了一些,雖剛出社會但人情世故也明白了一些。
六
招兵開始了,對大部分點友來講,是改變運命的好機會。
“這次你肯定要走了,推選沒問題,有大隊的推薦,哥們我是沒什么希望?!眳歉豁槍ν鯊娬f。吳富順腰不好,不能睡涼炕,王強把自己的狗皮褥子送給了他,兩人性格雖不同,但好的如同一個人。
“是嗎?我走嗎?”王強問。
“那是一定的。”
看著許多點友那些急切的表情,名額雖傾向下鄉青年,但也是有限度。晚上,王強在土炕上輾轉反復的思量著,當兵是他從小就曾有的志向,而現在去參軍,王強心里糾結著一段難以忘懷心痛……
下鄉前在校里,當時學校無法正常上課,都在消極的等待著被“歡送”到廣闊天地那一天的到來。傳來一個好消息,從應屆畢業生中挑選一批空軍飛行員,但錄取標準極嚴格。同學們興奮起來、傳遞消息、申請報名……祈禱這個幸運會降到自己頭上。
參軍意味著不用下鄉了,親屬也有很多“光榮軍屬”的待遇。而且軍人是有著高人一等的自豪。
女青年殷切希望找當兵的對象,尤其是軍官。
“下一站,一道二。”對軍官的傾慕,使女青年走火入魔,如癡如醉。電車乘務員竟把“下一站,一二九街”,喊成了“下一站,一道二?!?/p>
“一道二”是軍銜級別的一種。當兵,就有了政治前途和生活的保障。
報完名又開了動員大會,進入了“政治審查”和“身體檢查”工作,并同時加緊進行。
身體檢查極嚴格,幾乎連汗毛孔都查到。部隊帶兵的在現場進行督檢,隨著不斷進展,因身體原因被淘汰的越來越多。
為查眼底,將瞳孔放大幾倍,連續幾天王強看物體都是鑲著金色的邊框。一個同學坐轉椅時暈過去幾小時,還有耳朵上有個小孔,都在淘汰之列,不是常態的嚴格。
一個月后,身體初檢、復檢、終檢告一段落。全校只剩下包括王強在內三人。帶兵首長對王強說:“身體檢查合格了,不出意外就算被錄取了,回家做準備吧!”
王強興高采烈連蹦帶跳跑回家,告訴了家人、親朋好友、參加了學校歡送會……只等一聲令下,打起背包就出發了。
正式通知下來了,王強沒有錄??!原因是父親“叛徒、特務、頑固不化走資派”的帽子尚未摘掉,正在甄別當中……不符合特種兵飛行員的標準要求。
年輕的王強遇到人生中第一次打擊!
父親黯然的抽著煙,母親輕聲的抱怨哭泣,王強回到自己屋內憋屈的止不住眼淚。他不恨爸爸,他知道當干部的爸爸這幾年遭受的冤屈和折磨太多,太多。
一個月后,父親被摘帽了。又不久,王強奔赴到了這廣闊天地……
忿忿的回想著,又想著這么多點友急切參軍的焦急神情,躺在炕上的王強一股情緒油然而生,涌上心頭的是:不當兵了,在這干出樣子來!
七
青黃不接的季節到了,加上天旱。地里青菜生長很慢,點里糧食有上級政策和大隊幫助雖然能吃飽,但下飯菜奇缺。
劉姐向王強說道:“王大海隊長、李達書記等都從家里拿菜送來了。這季節誰家都沒菜吃呀,再說這百十號人吃飯,得多少菜能夠?總不能大餅子就咸鹽水吧!”
“是啊,他們家里那點菜,自己不舍得吃,但送來還不夠吃一頓的,現扛著吧,再想辦法。”王強又道:
“這幾天餅子多摻點豆面吧,能好吃點。社員家糧食都不夠吃呢,讓大家克服點吧?!?/p>
劉姐滿面愁容:“咸菜都吃光了,家里有捎來的,但都太少了?!?/p>
“熬幾天,等土豆蕓豆下來就好了?!蓖鯊娨彩侵?,但無計可施,吃不飽飯的滋味嘗過,但沒青菜久了,那滋味也很難受。
“城里每人每月才三兩肉,除去靠油平日用,能剩多少?沒看見誰家里捎來的大醬炒肉,經手捎的人早給吃光了,告訴他本人就不錯了。”劉姐說。
“行啊,這種事甭管。關系不好誰好意思吃?”
“這毛病得改改?!眲⒔銏猿种?。
“留給將來的回憶吧?!蓖鯊娬f。
“明天派人去挖‘婆婆丁’?!蓖鯊娪终f。
“早挖光了。”劉姐說完沮喪著走了。
干咽著苞面餅子,雖然不餓,但天天如此,頓頓不變點友們都體會到了沒有蔬菜吃那種沒滋沒味的感覺。
又是中午,隨著劉姐的“嘟嘟”哨聲,一行人進入飯堂。
“每人兩塊,每人兩塊呵。”喊聲中劉姐透出興奮和得意來。
“豆腐乳!”幾壇子豆腐乳擺上飯堂前桌面上,壇子孔口麻繩解開后,一股鮮香味沖鼻而來。引發了大家的高漲情緒。
“血受啊,過癮。過去沒覺得這東西這么好吃?!眳歉豁樃呗暤暮爸?。
“哪來的?”王強問。
“是劉姐托人買的,是城里汽車捎來的,她自己掏腰包呢?!币晃换氐?。
“你真是我的親姐啊,劉姐萬歲,萬萬歲?!币魂嚭逍透胶吐暎瑓歉豁樣秩轮?。
“這樣啊,現在不是沒菜嗎?每頓每人兩塊,能吃一個禮拜。取得時候,大家守規矩呵?!眲⒔阏f。
“好,好?!币黄瑧吐暋?/p>
秀又送來幾個咸鴨蛋,放在王強辦公桌里。王強把情領了,送給生病的點友每人一枚。
……
停頓幾年的招工開始了,點友們躁動不安起來,有些人的言行舉止馬上發生了變化。積極的更積極了,消極的也變的積極了,努力吃苦干活,爭取有個好的推薦,各項工作開展順利多了。
王大海隊長要求也更嚴格起來,因為要考察每個人的表現情況,他的推薦回城那一票是很重要的。
秀罕見的來到青年點找王強借書,王強的木箱里存有十幾本不外借的書,但秀例外,只是偷偷的借給她。
“清風不識字,何必亂翻書。”王強賣弄地說她。
“不羞自家見識短,反將丑語詆他人?!毙汶S即回應了也是《紅樓夢》里的詞句,王強無語。
王強喜歡書,也收藏一些不許傳播的書籍,是從小養成的習慣。而文靜的秀是真有內秀,從來都是和風細語,謙恭的和別人說話,也不像王強顯擺那一知半解。這點,王強對秀是服的。
八
王強擔任了大隊黨支部副書記,兼一個生產隊隊長,正是彈簧爹那個隊。
原生產隊長等人是有抵觸情緒的。
“毛頭小子來當隊長,他懂什么啊,吃過幾碗高粱米?!?/p>
“等著瞧吧,站著進來躺著出去?!边@些是彈簧爹告訴王強的,并憂心的說:“你到這隊來干嗎?這隊縣長來了都沒用。都一個姓一條心,你弄不了還會栽跟頭,會影響前途的,找個理由回去吧?!?/p>
王強當天被安排到飼養棚里住宿,和牲口之間只有苞米秸稈擋著一層“墻壁”。那馬是站著睡覺,不時用蹄子刨出“當、當”的聲音,是鐵的蹄掌和地上石板碰撞發出的聲音,尿尿嘩嘩聲,刺鼻的尿騷味會熏得喘不上氣來。牛也一宿不停的倒嚼。磨牙的“嘎吱”聲是一宿不停的,它站起或趴下時“咕咚”聲,仿佛要把棚子震塌一樣。
飼養棚是草苫的屋頂,風吹雨淋的已經破舊不堪。屋內能看到滿天星斗,在寒冷的冬天里倒也有幾分詩情畫意。
飼養員劉方高熱情的把炕燒的很熱,他到三更才能會回來給牲口喂夜草。留下王強獨自住在四周曠野的飼養棚內,當然有一群大牲口伴隨。
不到半夜便冷了起來,苞米秸桿燒的炕不會熱太久的,況且屋內四面像沒墻一樣,四周都可以透過石頭縫隙觀察外面,見到外邊星星少了許多,天陰了,飄起零星的雪花。
王強自我安慰并如阿Q似的寬慰自己,自編著打油詩:
熱炕屁股烙,抬頭白雪揚,尿騷味正濃,練我肝膽腸。
越來越冷,帶上棉帽子,穿上衣褲鞋襪,再蓋上被蒙住頭。在被窩里打開手電,看起小說來。
劉方高來了,提著馬燈“嘎吱”的踩著積雪進屋:“王隊長,沒凍著吧?”
“沒事,沒事。”掀開被子,被頭好大一塊喘氣哈的部位已凍成了硬邦邦的一大塊。
“咋不往炕洞添草?”劉方高問。
“???是啊。看我這腦子,怪我,怪我自己?!?/p>
第二天,彈簧爹找了王大海隊長,王大海又找了原隊長劉方河,劉方河拽著王大海到家里喝起酒來。
“那是知青啊,小伙不孬,昨晚睡牲口圈里,你這是缺八輩德了?!蓖醮蠛Uf。
“那不怪我,他是隊長,自己有權安排呀!”
“老弟呀,不小年紀了,盡干小孩事呢?還拿孩子撒氣!”王大海把劉方河數落了一頓。
第二天,王強被安排到社員家住了。
……
九
天剛放亮,王強從住處向隊里走著,每天他一早都溜溜,熟悉一下情況。
一個過花甲之年的老人左手拐個糞筐,右手胳膊夾個糞叉,姍姍緩步迎頭走來,王強只知道他是本隊的。
“大爺,一早撿糞那?”王強招呼著。
“哎呀!王隊長,不敢,不敢。我是四類分子劉作曉,聽你訓導,聽你訓導?!?/p>
“哦,嗯?沒事。一早給自家撿糞?”
“不,不不。給隊里的,給集體的。”劉作曉哈腰點頭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樣。王強覺得很別扭。
“那個叫劉作曉的是怎么回事啊?”晚上在彈簧爹的熱炕上王強問。
“喝水吧。”彈簧爹推過來一碗大鍋燒的開水,“你問他干嗎?”
“看他六十多歲了,大清早的在撿糞,對我畢恭畢敬的。”
“要注意和他不能太近乎,要劃清界限,這是立場問題呢?!?/p>
“噢!”
“他是個有故事的人那?!睆椈傻v著……
劉作曉是本村人,四十多年前因在家里吃不飽飯,被他爹送去當兵。可惜呀,挺機靈的小伙子,卻當的是國民黨的兵。在部隊升到了副連長。遼沈戰役中被俘虜后遣返回鄉監督改造。這人頭腦活絡,見多識廣。各種農活還是一把好手呢,瓦工、木工都拿得起放得下。
他今年六十多了,剛遣返回來不久,有個窯姐就找上門來,是他原來的相好,隊里看他無兒無女,干活也好,又是本家本當的,就給辦了手續兩人住在一起。
“可憐吶,兩口靠劉作曉掙工分吃飯,拿最低的工分,日子過得緊巴巴的。也沒有一男半女的孩子,本家人都躲他遠遠的,那窯姐生不出孩子,還一身的病,打針吃藥一年不斷,家里的活都靠劉作曉一人干,劉作曉對她好著呢?!睆椈傻^續說道。
“現在可毀了,上頭抓得緊,整天不斷批斗、出義務工、匯報思想、都少不了他?;畹臎]個人樣了。但劉作曉聰明著呢,服服帖帖的,各種農活在隊里他是首屈一指啊!”
“他在劉家輩分挺高的,雖然是‘四類分子’,不少人們背地里接濟他呢,別看在會上大家都兇巴巴的,其實背地里,都挺同情他的,沒人恨他?!?/p>
“你看他家二間破草房……哎,沒錢修啊?!?/p>
“他活的不易啊。”
王強想:沒見過比他更倒霉的人了,也有這樣過了大半輩子的人。
“他認命,習慣了,從不多說話,習慣了批斗挨打挨罵,習慣了見人點頭哈腰,但心里有數,腦子好用哩,干活也‘捂量’的?!睆椈傻a充道。
“現在他定性為‘歷史反革命’,你可要注意不要和他太近乎了,這幾年上頭抓的緊那?!睆椈傻謬诟乐?/p>
和這樣的人劃清界限,王強是懂得。但他頭腦靈活、心靈手巧、干活踏實不偷懶,倒使王強有了異樣的想法,用他一技之長。
半夜,要組織干部民兵突擊檢查“地、富、反、壞、右”的家,是為了監管階級敵人的一舉一動,便到了劉作曉家里。
二間茅草苫就的房蓋、土坯砌成的墻、一口鍋、一口缸、炕上沒炕席,發黑的棉絮露在外面。窯姐滿臉蠟黃,依偎在炕角。王強見后:“不用查了?!睅ш犽x開了。
“他家沒養豬么?”王強問同來的已經相處不錯的原隊長劉方河。
“養啥豬呵,人都吃不飽,拿什么喂豬?連雞、鴨、鵝狗都養不起,撿糞都要交給集體呢?!?/p>
幾天后,王強對負責派活的生產隊長說:
“把砌豬圈的三個人換下來,三個人一天砌二個圈太慢了,讓劉作曉一個人干這活。”
“這!……”負責生產的隊長有些驚訝。這活工分高,又不用按時上下工,都是根紅苗正的人干,四類分子是不能單獨干活的,因為需要有人監管!
“這什么?試幾天看看,有事我頂著!”
幾天下來后,劉作曉平均一天砌一個半豬圈!
“這活……王隊長,我干不了。”劉作曉對王強說。
“干不了就斗你。”王強回道。
“好,我干,我干?!?/p>
這時很多人都在場,王強明白,劉作曉的意思是不是我要干的,我不干要挨斗的,讓別人不能恨他。
又過幾天,王強下令提高了劉作曉的工分。
王強經常到豬場觀察劉作曉干活,那干活麻利勁有條有理的,他在一堆石頭旁抽著煙又瞅著,起身每塊石頭按到什么位置都合適,不用搬上搬下還修整,王強真是佩服至極。
時間久了,兩人在沒人時便熟絡的嘮起嗑來。經歷很多的他這時會眉色飛舞:講他的呢子軍裝、部隊的美式卡賓槍,跟隨他的勤務兵……當然也有去逛“窯子”的事,王強都聞所未聞。
“干完這活去蓋飼養室吧,山上有的是石頭,另外要蓋一個大的文化室,要建一個水泥場院,省得米都掏不干凈吃飯磕牙。”王強說著。
見來人了,他又低眉無聲干起活來,收起了眉飛色舞的神情。
半夜下起了滂沱的大雨,王強率隊到各家查看險情,特意到劉作曉家,徑直走進去。
“王隊長,到他家搜查嗎?”劉元河躊躇著。
“看看,蹲監獄還給飯吃呢,墻倒壓死人麻煩?!?/p>
劉作曉家的西山墻果然塌了半截,那雨水嘩嘩向屋內灌著,滿炕盆罐接著屋頂漏水像是在奏樂,叮當直響。窯姐病的在炕上哼著,劉作曉用鐵鍬向外舀那積在地上的水向外潑著……
“家沒塑料布擋擋?”王強問。
“會有的,我明天去買!”劉作曉手足無措的回著,一副誠惶誠恐的神情。
“我們是察看房子險情的。”王強說了句扭身離開。
第二天一早,王強安排給劉作曉家送了一牛車泥坯。
十
劉作曉的事被人反映到了李達書記那兒:
“這王強啊,真是青年不懂事,這事就到我這為止,我來嚴肅處理。但他也是為集體么。”李達回應著告狀的人。
“他這是原則問題、立場問題,群眾有反應呢?!?/p>
“是得嚴肅處理,對敵人的慈悲就是對人民的犯罪嘛!你回去吧,我會嚴肅處理的?!?/p>
李達書記見到王強多次并沒有提及此事,他對這事不置可否,不說對也未說錯,此事不了了之了。
不過,王強真的惹禍了。
王強到隊里后,隊里發生了一些變化,偷集體糧食、蘋果的少了,面上看社員干活也緊張了許多,蓋起了嶄新豬圈、文化室、飼養室及水泥的場院,新添了兩掛大馬車,并多次在上級組織的檢查拉練工作時收到了表彰。王強也沾沾自喜的得意忘形起來。
幾件事使王強威信掃地:
一是不知怎么回事臺灣的大氣球飛來了,落在隊里的蘋果園內被樹枝刮破,氣球攜帶者宣傳單,餅干、糖果及五支一盒的總統牌香煙。王強擅作主張,也沒向上級報告,也沒安排看管,將那食品分給了社員。
宣傳單是彩印的,非常光滑漂亮。餅干放到嘴里馬上就化了,有一股濃濃的奶香味,糖是透明的玻璃紙包裝,總統牌香煙倒是感到和旱煙一個味。
王強帶了點給秀,其余的拿到點里炫耀著分吃了。
上級追查下來了,武裝保衛部門和部隊也來人了,好一頓調查、取證。收集那散落的東西,最后大部分只剩有宣傳畫片了。
全社召開了大會,縣上也派了人來,王強的檢查稿有十頁之多。差不點落下了留黨察看的處分。
二是備戰時,各隊都發了一支半自動步槍并配十發子彈,當然成了王強的專屬用品。他整天背著槍到處晃蕩,這次真的在群眾當中印象很壞。秋季是嚴禁狗散放,以防止啃苞米。一次王強一槍向散放狗打去,子彈竟從一戶農家后門穿進去,前門飛出來,落在前院墻上,差點誤傷正在拉風匣做飯的大嬸身上……
這次,李達書記真火了,不是平日那種嚴厲批評,而是暴跳如雷一頓臭罵,罵的王強狗血噴頭,他那裝旱煙的荷包也摔在王強腦門上,幸好機靈的秀找理由把李書記叫走了,否則幾個耳光甩在王強臉上都是輕的。
三是還為那桿槍,國家工程的一批輸水管道放在隊里院中,管子油光錚亮。王強和別人打賭槍的穿透能力,一槍朝管子打去,兩個小孔出現了。惹大禍了!
看來不是當兵拿槍的料啊,事后王強懊悔的感嘆著。
縣里武裝部和人保組來了一輛吉普車,要帶走王強。剛回到點內的王強被點友藏在糧倉內,院內點友們阻撓著縣里來的人,現場像唱大戲一樣亂哄哄的一片……
李達書記和社里武裝部長趕來了,他們熟悉縣里的來人請他們到大隊部,談了一會后,叫來王強,寫了事情經過,按了手印在李達書記和武裝部長連聲道歉聲中,縣里人才悻悻的離開了。
“你怎么老惹事呢?”剛才殷勤的陪著笑臉,不斷倒水倒茶,并從家里拿來瓜果招待縣里人的秀,狠勁的瞅了一眼王強。
處理是很嚴厲的…….
只有兩人在大隊部,比王強大二歲的秀對王強不理不睬的,一會氣哼哼道:
“飛鴿牌的,以后能不能穩重點,看你剛來多老實的啊,可你現在咋唬成什么樣了,屬驢的嗎?”
“是,是是,好像是錯了?!蓖鯊姀牟桓液退碚?。
“你說飛鴿是什么意思?”王強問。
“你二唄,你就是飛鴿!”
“你呢?”
“永久牌的?!?/p>
當時,有名氣的自行車是“永久”牌和“飛鴿”牌。
王強丈二和尚了。
十一
秋收季節到了。
春困、秋乏、夏打盹。秋收是四季當中既有收獲的喜悅又有搶收的緊張,畢竟節氣不等人,不能讓蘋果凍在樹上,大豆爆裂在地里,一切都要不誤農時。糧食入倉才能松口氣。才可以消停的貓在熱炕頭上過冬。
王強最近反復琢磨一件事,雖然他有些遲鈍,但還是動腦子的:割苞米、割麥子為什么只用同一把鐮刀?
割苞米連割帶砍,用力大,做的厚實點好用,但割麥子不行。刀刃太短,摟的麥子少,鐮刀也重,費力氣。只使用一把鐮刀割苞米又割麥子效率太低。
王強到鐵匠鋪請打鐵師傅做了一把鐮刀,一種極薄長月牙形彎曲長刃鐮刀。到田里試了一下,效果真好。稍微改進后,又輕又快,又省力,一刀割下去比普通鐮刀多割一倍的麥子。他沒聲張此事,只等收麥子那天。
一種是割苞米的鐮刀,將鐮刀刃縮短了一截,又改變了角度,刀刃向上傾斜二十度,刀背稍加厚了,刀把加長一截,到地里試一下很有效果。因為割苞米一次只割一棵,長刃無用,刀沉費力。并且秸稈斜割要比垂直秸稈橫割雖然面積稍大,但省力很多,長把也不用彎腰。
“開割了!”大家爭先恐后的涌向地頭,一樣的農活、一樣的時間和工作量,無形之中成了競爭,是各顯身手,自我表現的良好時機。每年割莊稼都形成定工分的重要依據。
王強也知道,這是比賽和擂臺比武,干的好壞,是關乎自己威信提高或降低。憋一口氣沖進了麥田里,手持月牙形的鐮刀……
不到十分鐘,王強已沖到最前面,不到二十分鐘,王強開始間歇著幫左右割一段。
割到地頭時,抬起身來,大部分都被王強甩下一大截。人們都驚奇著,并到王強割過的地上看著:“沒什么差別呀!”
“怎么回事?”不少青年力壯的青年大惑不解。
“手巧不如家什妙呵。”也有人看出了門道。
“還得有文化,動腦子啊。出蠻力不行的?!?/p>
人們紛紛議論,王強在地頭做著也是直喘,但得意之情藏在心里。喊著:“不誤農時加油干那!”
割苞米時,改進的鐮刀更是的應順手,加長一截的刀把不用彎腰,縮短的刀刃在苞米秸稈之間游刃有余,帶有角度的刀刃省力不少,七壟地的苞米王強在中間開趟三壟,兩邊各二壟的社員都攆不上來。
王強在此時充滿著自豪和自信,這兒真是大有作為??!
王強堅信一個理念,你想比別人高一分,必須比別人多付出十分!沒有任何捷徑好走,想走捷徑就是投機!
十二
一次次的招工回城頻繁了。張允等一大批點友回城了,包括劉大姐也回城了,孫繼業也當兵了……
王強在下步如何打算的問題上反復考慮著……
年三十又到了,李達書記叫王強到家里過年。
照常是先漫無邊際的嘮嗑,王強經過一年,喝酒也沉穩了許多,不再大口干那二號碗的白酒了。
“到這一年多了吧?”李書記問。
“哎,不知不覺??!”王強回道。
“下年有什么打算?”又問。
“聽你的!”王強真心感到和他像父子般的坦誠真心。
“今年就十九了?”
“嗯?!?/p>
“路還長著呢,好好干啊!”
“是的?!?/p>
“又要招工了,馬上還有考大學呢!這留不住你呀!”
“我?”王強眼淚奪眶而出,一口又干了半碗。
……
十八歲過去了,僅僅是開始。
作者簡歷:1973年—1978年知青下鄉,后二年擔任大隊黨支部書記,1979年—1983年大連理工大學學生,1984年—2008年大連機床集團,后期任集團常務副總裁,2009年—2016年大連科德數控有限公司總經理,2017年—至今,大連某集團公司顧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