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溶的詩

顏溶的詩

YANRONG

水滴

水滴打開一扇門

說：進來吧

把你的罪惡交給我

像我一樣：柔軟謙卑潔凈

在水滴中注入原罪。肝腎

陰影的肺灰塵的血

一顆水滴的寬厚與寬恕

包圍我穿透我剝蝕我

我的痛盼望今生和來生的應許

都在那里。一顆水珠

打開的圣殿啊

讓我每天小心地捧著

生怕摔碎

戴口罩的天空

一張看不見的臉

只留下眼睛。被刪除的嘴和鼻子

是呼吸的進口與出口隱蔽中有著

安全的通道。戴口罩的天空

它的云彩也是憂郁的。沒有藍的灰

懸浮的顆粒。它巨大地移動

一片肺。可能的一片巨大的影子

可以標識的人群：公交車上。的士上。自行車

背挎包低頭彎曲的速度里

它移動一塊厚重的陰霾

在某個具體的時間不作識別

罩：穿在天空的一件單衣。也是隔離

像面臨一場瘟疫

這個城市心生恐懼又面色從容

致敬

從上帝開始我要懂得敬畏

因為罪孽

我請求寬恕

要從一片清新的葉子學會感恩

陽光明媚的呼吸連接

盤根錯節高貴的疼痛以及擰成的蒼翠

一切奔涌有黑白之分

沉默讓珠穆朗瑪峰一寸寸高聳

疊加億萬年冰川

我的身體和天空連成天空

大地連成大地

那廣闊的飛翔或駐足

不足是我祭奠的一切儀式：不朽

并在浩瀚的時光中

接受死亡的敬禮

晚禱

用一支樂曲就可以把我引領回家

領誦的人領唱的人

你翻開的一頁是三千年主的聲音。此刻

我才相信我是一個有罪的人。我的前面

有神的燈光的眼睛

就像我寫作的詩歌

有預備的道路：字行里的贊美救贖和感恩

我的殿神差遣的歲月布滿啟示錄

我的傷害以及他人的傷害

此刻在你們的眾聲里緊閉嘴唇

關閉所有的黑暗之門。而我依然站在

魔鬼打開的黑暗之中

星子與塵埃

你在遙遠的天邊聽我訴說

卻不能觸摸到我的聲音

我的靈魂在大地行走背馱著萬物

而你在萬物之上

廣大的彌漫：我的滄桑是灰色的尖利的

無垠的荒野我如此成為

仰望星空的人

相隔一片月光我傾聽每一聲水波

那是你潔凈的身體流溢的聲響嗎

我的沉默多么空曠

而你是空曠的核

美的供詞

對于我上帝是喜悅的

魔鬼也是：它有時就坐在我的右邊

加大力量。模糊的時代美

也有模糊的面孔

偏左一點或者偏右

這都是人類的看法

蒼蠅熱愛殘羹蚊子熱愛腐臭

這是美的另一種類

如果有一天我遭遇嚴刑拷打

要我說出最后的歸宿。皮開肉綻里

我的供詞不會說出我在那位詩人渾濁的

酒盅里一息尚存。他飲下時

眼里含有

一個世界的淚水

鳥和世界

它們落下來把我們當作朋友

它們忘記了我們是

屠夫的身份

我們手上剛沾滿屠宰它們的血

它們把世界想象得太過單純

它們落下來一副

從容的樣子。翅膀慢慢合攏

把我們的手掌當成草地和灌木

仿佛人類從來就懷有

仁慈之心

在廣場它們和我們一同踱步

把我們當作另一種鳥類

我們常給它們施舍點小恩

更多的時候是大陷阱

瞄準的獵槍和鋒利的刀刃下它們最終完成

由一個名詞到另一個名詞的蛻變

問題

說回來你就回來了。這么多年

我習慣面對輪換的英雄出場。作為救贖

我對救贖主保留懷疑

你和我隔著一層屏幕一張文字的紙

這么近我仍不能感受你的呼吸

最后摸到一尊雕塑

冰冷

我不能肯定你的血就這樣

流進我的脈管里。我和這個時代

究竟誰出了問題

鏡子里的人

他站在一個人的觀望里。水銀

堆砌一座灰白的森林

雙鬢掛著靜的閃電。眼睛有濁泥。耳中

有十架飛機俯沖下來的蜂鳴

鼻孔的社會性是兩道雙軌。生活臃腫坐在車廂

每張臉攜帶塵土窗簾遮蓋

他有時是一位女人：年輕和年老疊成一瞬

有時是一個長大的嬰兒

更多的時候不是他自己。他的山河破碎

被一群來歷不明的侵略者

蹂躪。占有。這一切

在他的臉上劃分出不同顏色的

殖民地。這個在真實中裂變的中年男人

所有的重量

在于一眨眼的厚積

以及時光飛逝

給你的

這些破敗和狼藉死在土里的根

是我給你的。這些一塊塊一堆堆一片片

身體里褪下的殘枝

是我給你的。低矮下

我在每個一息尚存堅忍的眺望和期盼

也是我給你的

我的過去那些飽滿的積翠

已經給了你。現在已是荒蕪

我把身上的傷痕內里捧著的陽光

一并交給你

埋在灰里的羽毛也是我給你的

它們曾飛過高空

加入藍的合唱。現在它們集體托著我

向你致敬

我只能這樣給你啊

雖然有一些歉意有一些愧疚

和一棵樹相遇于江湖

當日光降臨你會看見我稀落的頭頂

抽穗出來的白的發絲。那些

耀眼的飄拂是歲月積凍的雪霜

它只會越積越厚。過往的春夏秋冬

它們會領走我不同顏色的果實

我的濃郁現在不能在一面鏡中顯露出來

凝望我的人啊你要讀懂我

你在我的佇立中領取的美

遠比我的過去豐盛。也請你領取

我的失敗和頹廢還有哀嘆

我致自己的青春那些眷戀和懷想

稍縱即逝：我來不及憧憬和珍愛

來不及擁有就已經喪失

我的身體只缺少一種水

我的身體只缺少一種水

它從一只器皿里緩緩流出精致的河流

柔軟之火。暗藏堅韌的靈魂

它溫暖的舌尖游遍我的身體

舔那些出血的傷口結痂的傷疤

焚燒：是它在安靜中保持的最好姿勢

火苗是靜的。疼痛

靜出了美和崇高

它最終留下一些殘骸：骨和血

身體運行的灰燼和墓穴。一些在空曠行走的詞句

黑暗里養精蓄銳的天空。大地蒼茫

到處隱埋充血的花朵與星群

黎明奏鳴曲

用貝多芬的手指觸鍵。用在黑暗中

痛苦彎曲的痙攣

打開黎明。陽光在指尖下奔涌

廣闊的壯麗里

只有琴鍵在走。三個樂章的田園

白鍵打開芬芳黑鍵打開圖景

省略了黑夜那些看不見的隱秘

內心的掙扎和陰影

雄偉的暗喻或召喚從一片流動的水

到一片純凈的光

從天空到大地。最終回歸到

貝多芬的脈管

兩百年漫長的黑夜漫淹而來

黎明常常只在

空的鍵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