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云貴
仍可依靠的人間(外三首)
□潘云貴
聽肖邦的夜曲,在一個下雨天
你沒有來,屋子里的光線格外暗
窗外有合歡在哭泣,眼淚
匯成油桐街潮濕的心臟,我突然
想起最心愛的那件白襯衫
在你離開的氣候里,反復淋雨,
在空無一人的天臺,它懸梁
如抑郁癥患者晚期。雨聲過大
遮蔽我本就遲鈍的聽覺,水壺
在廚房兀自吵鬧,潑灑壞脾氣
糟糕的事情遠不止這些,但好在
你寫的詩在,栽的花在,養的魚在
搖搖欲墜的人間仍可依靠
把活過的日子放在盆中浣洗
漂白一段,如折一枝斜出的楊柳
忘記你,仿佛變得輕而易舉
但在這四月夜晚,春深夢多
你的名字是一粒飄落的草籽,毫無防備
砸進我嘴里,迅速發芽
我嘗到苦澀、辛酸和甜蜜
味道由濃轉淡。想起多年前
你剛剛刷完牙,跟我說話
空氣里水果清香懸浮,撲向我
那時,我們都很年輕
我有耐心聽你說完最后一句
到你的城市找你,那天風刮得猛烈
梧桐樹保持憂郁的戰栗,我在
你住的公寓前許久站立,無數的人
走過,似乎都帶著無數你的消息
我跑上前去又迅速退往樹后
在陰影里喘息,喂養懦弱和遲疑
雛鳥從樹冠撒下發聲練習,像嘲笑
蓋在頭頂,我的慌張、不安、焦慮和等待
讓空氣愈加濃稠,如樹的體液
我困在水中,出口在一個個
走過的人身上,我需要
重新沖出,像風撲向他們
但他們一一搖頭,以異鄉的口音
壓碎我。我不敢再問,怕一問
心底就鋪上一層春天的灰燼
已經沒有回頭的時間了,雪落下來
一月的郵差再沒送來你的信件
我的屋子空空,緊握的水杯由熱到冷
像一顆心離另一顆心,漸遠
我的眼睛,從左往右失明
雙耳自閉,在一串無人認領的元音中
反復徘徊。口舌愈顯笨拙
如一扇門,鎖孔盡失
最后,嗅覺也向我宣戰
出走,沿果盤、墨水瓶、煙灰缸
和雨傘上未撐開的風暴
想你,這腫痛的詞
埋在雪中,如地雷遍布
我不敢出門,怕踩到,踩響
鮮血淋漓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