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聽雪〔組詩選二〕

張作梗

室內聽雪〔組詩選二〕

張作梗

室內聽雪

不要用雪粒叩敲窗戶

我害怕這輕柔。——連綿

廣闊的輕柔集合起來，就是一顆雷霆。

鷦鷯在畫中飛，也不知這輕柔帶給人的走神。

不要用雪粒叩敲窗戶。

我不在房內。——盡管此刻伏在桌子上，

我正寫著一首雪粒叩敲窗戶的詩。寂靜在

窗外翻動一張更大的紙，仿佛

有人隔著窗戶，讀著這首詩。

不要用雪粒叩敲窗戶，

我的偏頭痛被其醫成了幻聽癥。——十年前，

是誰這樣輕柔地喚過我？今夜，又是誰

用無邊的雪花，在窗上哭泣我？

不要用雪粒叩敲窗戶。

我害怕這輕柔的暴力。它使我起身離開自己

去到廣袤的雪野。那兒，破碎的腳印

等我去用踩踏縫合——懸置的

酒杯，要飲盡沸騰的寒涼。

當我睡了

當我睡了，世界便是取下的帽子，

掛歷在與我毫不相干的地方；

便是一個不存在之物——比虛無還空，

雖然如常簇擁著我，

但已不能觸及我的意識。

沉入自我的深海，是魚也是水。

當我睡了，連身邊的愛人也遠在千里之外；

那些白晝的擔憂、恐懼、忌恨、不平……統統

化為催生睡眠的養料，如此酣沉，連死亡，

也不能吵醒我。

是回歸混沌的單純還是趨于純粹的混沌？

當我睡了，安靜才脫去喧囂的戲服，

回歸本我。一個毫無防范的靈魂攤開在

肉體上，無視清風明月正在為

那些醒著的人所追逐和揮霍。

當我睡了，人世加速瓦解。——我成了誰的

外界？誰又會成為我的遺夢？

微弱的呼吸像一只螢火蟲，在我的

肺腑中飛行，——借著它，我會找到

翌日清晨醒來的我嗎？

以上原載《詩潮》2017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