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明的詩

ZHANG DE MING

張德明的詩

ZHANG DE MING

樹葉曾經在高處

還能聽得清，臨風時的蕭蕭

卻無法再看見

飲一盞春風的紅酡

啜一縷夏日的笑靨

曾經的明月，不再是香霧繚繞的瓊液

喜悅聳立的疲憊

曾經的清風，也不再如環佩叮當的手

撫摩青嫩的日子

我在歲末抵達那片森林

一場大雨，正在心間滂沱

我看見一只小鳥，穿過深秋

在枝頭逡巡，然后

疾飛而去

沿著石階，孩子們的歡笑

秋葉般一路灑落

最后一萬天

我是突然之間，觸摸到這數字

當時心里一陣驚惶

仿佛找尋拐杖的盲人

意外抓到一條小蛇

四十歲以后，我還是第一次

想起這么大的數字

想起這個巨大的數字里

瘦小而冰涼的身體

最后一萬天了，

我與這世界的緣就要解散

有多少人來不及去愛

多少山河來不及收復

多少草木的淚水，來不及去擦拭

多少戴太陽帽的天空

來不及仰望和親近

一萬天后，我就上路

身后紅塵滾滾

身前萬丈深淵

我獨坐黑暗中，不再知覺

藍蓮花

我喜歡藍蓮花的藍

像童年的夢境

像初戀的滋味

如果少了這顏色

蓮花的容貌

定會顯得憔悴，和落寞

我知道藍蓮花的藍里

有太陽的吻印

和流水的輕音

午后的風，靜夜的月

都在花蕊中悄眠

穿藍格子裙的蓮花

在山溪邊，在幽谷里

無憂無懼開放

讓人心疼地美麗著

她身邊的歲月

終日流溢款然的情韻

淡淡的憂傷

流溢我翩翩的向往和

藍色的思念

與雪闊別

北方的兄長

短信告知我那里一夜大雪

銀白的塵土

覆蓋了村舍，田疇，小道

和剩余的秋日

在南方的天空下

我的記憶

早被麗日和風灌滿

只能點亮童年的燈盞

沿夢的單行道

去找尋那片雪色與寒意

找尋有些疏遠的故鄉和

稍顯怯生的親人

與雪闊別

一種無言的焦渴

在內心徹夜燃燒

蝴蝶泉

如果我們相愛了，就去蝴蝶泉吧

看蝴蝶泉的蝴蝶成雙成對

蝴蝶泉的泉水汩汩噴涌

多像我們火熱的激情

如果我們分手了，就去蝴蝶泉吧

看蝴蝶泉的蝴蝶翩然而飛

蝴蝶泉的泉水叮咚地流

多像我們自由的心聲

體檢

在人和人之間，隔著

各式各樣的機械

隔著各式各樣的窺視

異化和病變，總是潛伏很深

像一個訓練有素的特務

人眼是不足信的

再好的視力，都無法確證健康

一旦把身體交給醫生

就不再有隱私可言

五臟六腑，甚至每一條血管

每一根神經

都必須接受安檢

健康只有一條標準，而疾病

是多種多樣的

在機械的檢測下

所有人，都是病人

重寫

月華散去，晨曦露臉

日子如并排的稻禾

一茬挨緊一茬

不斷復現

遠天之上今天的陽光

重寫著昨日的明艷

四合的際野

今天的清風，重寫著

昨日的婉約

而在海洋，滾滾后浪

迫不及待重寫著前浪

鷗鳥成群結隊

尾隨者重寫著先行者的飛翔

我坐在窗前

新來的時光正將逝去的時光

悄然重寫

這無奈的重寫，是死水似的庸常

還是鳳凰般裂變？

秋

每個秋天都向我訴說

一兩句情話

都有幾片落葉，從高空

一直落到我心里

就像發黃的往事，從眼眸

只落到記憶的谷底

秋風的手，柔柔又輕輕

翻動我紛亂的黑發和思緒

如犁鏵翻開土地的書頁

秋天的心思是多云的

每一封家書

都帶來一場思念的小雨

在樹梢之上，天空愈來愈遠

卻仍用藍色的眼睛凝視我

看我孤坐在寒山石上

閱讀流泉和清風

那么大的事物

我的手心揣著，那么多龐然大物

具體說來

無外乎太陽，月亮，大海還有天空

我準備隨時將它們放入詩行

充分釋放出浪漫主義的氣度

太陽可以把所有情緒的陰霾，一掃而盡

月亮，寧靜溫婉若處子

她在詞語中活躍，如同在夜幕中穿行

大海攜帶著一眾家眷，諸如潮汐、濤聲、波紋

它們逐個出場，我的詩句中

由此散發著濃稠的海腥味

還有天空，它最后登臺

整首詩倏忽變得，高遠而闊大

太陽，月亮，大海和天空

那么大的事物，一起來到詩中

宣泄的浪漫主義，火焰般躍動，卻無法擺脫

人造乳房似的虛情與做作

多事的秋光

南國畢竟是南國，冬日一再努力

最終還是無法爬上歷史的坡岸

一年復一年的沉淪

歲月滄桑的心思，幾人識得

只有秋光多事

它在夏末終日鼓噪，又在冬初

喋喋不休，糾纏不已

從木棉樹到紫荊花，它一刻不停地

駐守其中，蟻群一般

游動在季節的藤條上

雪色黃昏

離奇的想象再往前跨一步，黃昏

絕對會變成雪色了

她坦蕩，瑩潔，無拘無束

落向大地的姿勢

比初冬的第一場雪，還要輕盈

黃昏總是無語，但又訴說萬千

如同靜默的雪花

生出六只觸角，撫摸天空和大地

滄海之上，偌大的黃昏

悄無聲息地隱沒

恰似一場白茫茫的大雪

消遁于群山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