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閑談

王潤香

昨夜，他一人孤獨的站在西池涼涼的池水邊，涼露處處，他望著明月，想起小時候常聽大人講述的月中有桂樹的故事。但，桂花的香氣迷人，卻凍結在了寒冷的夜，不僅春光盡，桂花的香也被吹斷。花是尤物，世人皆愛，甚是短暫的美好，卻要在它短暫的美好里，不給風和日麗，偏以風雨寒露摧之，他在心中不平，也似在不平他自己。無數個這樣殘酷的昨夜，似乎不止是涼露滿，他心中的昨夜涼，終抹不斷。

昨夜星辰昨夜風，李商隱的昨夜，果真是太多的故事。他既感嘆桂花吹落月中的香味，又感嘆昨夜星辰昨夜風。這所有的光景，都在春夜里閃閃盡顯。夜是好夜，卻留下了遺憾。一行人設宴畫樓桂堂之間，文人雅士行酒令，盡是好春光?？墒?，遠方的戀人卻不在身邊。他的身上沒有彩鳳的雙翅，不能與她比翼齊飛，但是他相信，他們的內心相通，定會相思相望。遠方的她，此時也定是在想著他，他們的感情早已契合。策馬到蘭臺，上朝點卯，就像隨風飄轉的蓬草。昨夜星辰，昨夜風。過去的過去了，心有靈犀，依然在春夜里流淌。

昨夜閑潭夢落花，春江花月，盡是美好輕柔的夜晚。江南的春天柔情搖曳，江南的水柔情緩緩，江南的人，柔情盼目，江南的景自古而今都是柔情蜜意慢慢的流淌。月影下的江南，江水平闊，花草叢生，水天一色。美的總是有遺憾的，遺憾的總是更美。明月高懸，皎潔浩然，卻孤獨傍影。它將思念照進土地，孤獨注入春天的經脈，張若虛的昨夜也開始帶著江南淡淡的哀愁。月光見證了地上的所有興衰榮辱，而這江上是誰最初看見了那一輪孤月，江上的月亮又是從哪一年最初照著地上的人兒？地上的人生生死死，朝代更替，花樹重放，輪回的無窮無盡，只有月亮年年相似。他想月亮大抵是在等待吧，等待是一張無限期的船票，歸期未期。

昨夜夢見花落盡了閑潭，春天已經過去了一半，可憐他這游子卻依然在他鄉不能歸家。江水帶著春天將要流盡，閑潭里的花和月也不舍的離別，月光慢慢移走，它慢慢的西落，拉開了離人的距離，誰能趁著月色回到家中，話別離，訴相思？那他大抵就是這春江花月夜里最幸福的人。他不知道歸期，只見月光西沉，依然照在霜色別離的江面上，他的昨夜，都是春色的遺失，游子的歸期未期。他的昨夜，落盡了閑潭。清新秀麗的江南，耗盡所有目光，也難相忘昨夜的夢。

昨夜雨疏風驟。淺淺歲月，須臾的年華里，易安居士因此詞名聲大噪，趙明誠因它日夜做相思之夢，愛慕就像昨夜的雨疏風驟，猛烈自然，才有后來這般賭書潑茶這般軼事。她的才華，他愛慕至極。雖然此時的他們，還不是那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易安居士的才情征服趙明誠也實屬必然。

昨天夜里，雨絲細密疏離，晚風卻生猛得似乎怨恨海棠花的嬌嫩一般，海棠的臉盤或許都是紅瘦了吧？酣睡的女人自有一番風味。雍倦的女人，臉上的宿醉未醒，她更似海棠的嬌羞。酣睡的早晨，她依然記掛著昨夜備受摧殘的海棠。試著問卷簾的侍女，她的忐忑，她的左思右想，她心中兩難的答案，她只敢一試，既心虛的希望是海棠花依舊的結果，又近乎篤定的害怕是自己所想的綠肥紅瘦。卷簾的侍女哪懂這主人的心思，天真的說海棠花依舊是昨日的模樣。卻是昨日那番景象嗎？她聽到了所希望的，卻也不驚醒。心思敏感細膩的她，反問接著反問，風雨過后，它應該是綠葉繁盛，紅花凋零了。這是春天的傷情，自古有之。昨夜的風雨，摧殘了她的春天，海棠的把春欲放，盡在昨夜零落如塵。

小樓昨夜又東風。南唐后主，貼近的稱謂。七月七，他唱著《虞美人》，懷念故國，不堪回首。所有本應該是他的雕欄玉砌應該還在，但是當年在此風景下歡樂的日子早已不在了，如今他只是一個階下囚。階下囚，本就是世間最難為的人，而他還是個曾經為帝王的階下囚，他受盡侮辱，他望斷天涯路也望不盡這茫茫的故國。傳說他因此詞喪命。他或許做好了準備，從此不必再數落昨夜東風又來，而他依然茍活于世。故國不堪回首，故人早已離去，這滿身的愁啊，就像春水的汪洋恣肆，茫茫無際；又像春水不分長夜，長流不斷，無窮無盡。這昨夜的東風吹進這幽暗的小樓，他早知這春花秋月也要了了。春水帶著這載不完的愁，也帶走他的昨夜吧！

昨夜與春光，都成了一片埋愁地。韋莊有語：昨夜月明渾似水，入門唯覺一庭香。王昌齡也有言：昨夜風開露井桃，未央前殿月輪高。昨夜，月，春光，都盡是片片愁。人都知，昨夜如風，春光如酒，吹了埋了，愁散了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