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琦
(安徽理工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安徽 淮南 232007)
清末民初云南麝香對日貿易口岸與輸出線路的變遷
王 琦
(安徽理工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安徽 淮南 232007)
麝香是我國對日貿易重要輸出品,其中尤以云南麝香最受日本歡迎。清末云南麝香從麗江、阿墩子等地經陸路東運至長江中游各口岸出口到日本,其中以漢口港為主,宜昌次之。1890年后重慶逐漸取代漢口成為云南麝香對日最大貿易港。辛亥革命后以恒盛公為代表的鶴慶商幫新開辟海上貿易線,將麝香西運至印度,經加爾各答港再海運至上海。上海遂成為民國時期云南麝香對日輸出的最重要港口,但此時中日麝香貿易已趨衰落。
清末民初;中日貿易;麝香
麝香,拉丁名為Moschus,其藥用來源系麝科動物(Moschidae)的體內分泌物。作為一種珍貴中藥材和香料,麝香歷來在日本大受歡迎。大唐天寶二年鑒真東渡日本時就曾采買麝香作為禮物[1]。宋代商人赴日“和市”貿易時也多選擇麝香等“唐物”饋贈給日本皇室與大臣[2]。明代我國麝香從廣州經澳門運至日本長崎港,利潤率可達75%至130%[3]。延至清代,麝香更在中日貿易中占據重要地位。據清末時期海關統計,我國茶葉、湖絲等傳統對日貿易品已經“一蹶不能復振。近年銷數尚有可觀,況有天然各貨為中國所獨擅長者,即如麝香、香油、棉花等類”[4]。然而學界對此缺乏關注,至今尚未有專文對近代中日麝香貿易給予論述。本文以最為日本市場所重的云南麝香為研究對象,探討清末民初云南麝香對日輸出線路和主要貿易港口的變遷情況。
云南麝香歷史悠久,據唐代《蠻書》記載,“麝香,出永昌及南詔諸山,土人皆以交易貨幣”[5]。到清代,云南麝香已聞名遐邇,時有“滇麝甲于天下”的美譽,其中尤以滇南所產為最佳[6]。而至晚清時期,滇南開化(今文山)所產麝香雖然質量上好,但是數量已經極稀少,麝香的主要產地已經集中在滇西北和滇西一帶,“從麗江進入到阿墩子(今屬德欽縣)直至西藏一帶都有”[7]。從地域上看,“云南麝香今分墨江麝香,貢山、上帕、阿墩麝香及騰沖之明光麝香等。滇中真品,稱為西香,入藥有力,故至今仍珍視之。除上舉諸地外,會澤、峨山、姚安、蒙化、劍川、蘭坪、維西、中甸、順寧等處亦已產麝聞”[8]。
19世紀日本漢方醫學界普遍將麝香作為一種重要的中樞神經興奮劑廣泛用于治療小兒痙攣、熱性病等癥狀[9]。故此日本對麝香需求旺盛,而日本國內并不出產麝香,因此高度依賴于海外的麝香進口。19世紀下半葉日本市場上的麝香主要來自中國,法屬印度支那和俄羅斯三國。日本將從越南東京輸入的麝香稱為“本口麝香”(西方人則稱其為東京麝香),將俄羅斯所產的麝香稱為“白毛麝香”(西方人稱之為西伯利亞麝香),認為其藥效均不如來自中國的麝香[10]。根據日本大藏省關稅局的統計資料,1899-1908年間中國麝香持續占據日本進口總額的85%以上,近乎完全壟斷了日本市場[11]。而在中國各地所產麝香中,日本又最為重視來自云南的麝香。18世紀日本學者西川如見在其名著《增補華夷通商考》中稱贊產自云南蒙化府和姚安軍民府的麝香是“中華第一,上好”[12]。清末民初時期日本重慶總領事館的官方調查報告中則將中國麝香分為上等、中等、下等三類,云南麝香被認定為“一等品”,一兩麝香在重慶市場上的售價高達31~32兩白銀,價格接近下等品的2倍[13]。日本東亞實進社等貿易團體也認為由于云南人可以直接在麝的交尾期直接捕獲麝香,因此“中國麝香以云南產為第一,其品質亦為世界第一。云南麝香的主要產地是大理與麗江二府及其與西藏接壤之地方”[14]。由此可見,云南麝香憑借上乘的質量,在日本贏得難以撼動的良好口碑,較其他麝香具有比較明顯的市場優勢。
清末云南貿易輸出品以藥材和茶葉為二大宗,而藥材又以茯苓、麝香、三七等為主。其中麝香的主要集散地是麗江、大理下關和阿墩子等地。麗江是滇藏貿易的樞紐,據1903年入滇考察商務的英國領事李敦的觀察,“沿路往來商人半皆自西藏,販藥材、麝香至麗江,販取茶、糖、布疋而歸”[15]。而“云南省際貿易之途徑,……迤西一帶與康藏發生交易,而以下關、麗江為貨物聚散之中心”[16]。此外,阿墩子也是云南麝香的重要集散地。“阿墩為滇川藏商人薈萃之要埠,……由藏進滇之貨,到墩必更換馬腳,又由滇進藏之貨,到墩亦須更換方能進行”[17]。日本方面的調查也認為,云南麝香以阿墩子附近產出量為最多[18]。
清末,云南“本省與各省之通道可分五路十二線”。其中滇黔路起自昆明,入黔穿湘,直至漢口,為滇省與國內交通之主脈。清末以來“西南水運,素稱不便, 尤以云南為甚。河流雖多, 大多湍急,幾無水運可言”[19]。因此滇黔路貨物多用牲口負馱,“此為最重要之通商路線。查當時云南省進口貨包括鹽,自漢口來之棉花及土布,用漢口花在四川紡織之棉紗布匹,煙草,出口貨包括五金藥材及普洱茶”[16]。由此可知,云南麝香主要是沿傳統的省際貿易路線經陸路東運貿易的。
根據日本學者町田實一于1889年所著《日清貿易參考表》中的統計資料,晚清時期我國麝香對日貿易主要是經過長江中游港口輸出的,其中以漢口港為第一大港,輸出量約占到總輸出量的64%。同處長江中游的宜昌港次之,輸出量約占到總輸出量的21%,兩港輸出量合計占到總輸出量的85%。而除上海港外,長江中下游的九江、蕪湖、鎮江等港口均未參與麝香對日貿易[20]。據日本農商務省商工局的實地調查,清末漢口市場上共出售三種麝香,其中云南麝香被認為“品質上等”,售價每斤高達350兩白銀,而四川麝香則被評為“品質中等”,每斤250~260兩,陜西麝香為“品質下等”,按質估價,每斤售價不一[21]。因此,從事麝香貿易的云南藥材商們云集于漢口,據日方觀察,這些云南商人與貴州商人被合稱為“云貴幫”,他們從云南販運麝香、云土(鴉片)等大宗商品到漢口出售,再購買棉絲、布匹、洋貨等商品返程回云南販賣[22]。
1891年重慶開埠后逐漸成為長江流域重要的外貿港。據1895-1897年間法國里昂商會赴滇商務考察報告的記載,“云南的全部麝香產量,其約估價值為500萬法郎,其中至少有一半會出現在重慶市場上,除此,云南府市場上的麝香幾乎全都南下到緬甸的八莫”,為英國所控制銷售[23]。而據日方的調查,重慶市場上麝香主要產地是四川的打箭爐、松潘,云南和貴州。十家商號控制了重慶的麝香對日銷售,其中兩家便是云南商號,一家是來自蒙自的“廣昌和”,另一家則是民國之后長期壟斷云南麝香經營的鶴慶商號——“恒盛公”[24]。
由此可見,重慶的崛起對漢口的麝香對日出口貿易形成了極大沖擊。漢口港的麝香出口量較之前大幅下跌,而且出口金額也嚴重下滑。據日本農商務省1888年的估算,漢口港當年的麝香總輸出金額可達248 292兩白銀[25]。而據日本長崎海關調查,明治三十八年(1905)漢口僅出口了麝香1 210兩,價值海關銀25 022兩;明治三十九年(1906)漢口出口了麝香1 632兩,價值海關銀29 703兩[26]。但是重慶港在1897年的麝香輸出金額就達到了581 854海關兩,1901年更上漲為842 845海關兩[27]。由此可見,重慶1890年開埠后已經逐漸取代漢口,成為我國麝香對外輸出第一大港。而從1910年開始,漢口江漢海關報告中,已不再將麝香列為重要輸出品了。

表1 日本農商務省繪制的1906-1909年中國麝香原產地輸出表 (單位:擔)
近代以來,“云南的藥材產地主要是與康、藏、川接壤的地區,因為只有少數商人販運,往往形成壟斷經營,云南省經營藥材的商號主要是恒盛公,長期以經營麝香等藥材為主”[28]。“恒盛公”是近代云南三大商幫之一——鶴慶商幫的五大商號之一,由張澤萬清末年間創辦于漢口[29]。辛亥革命后,張澤萬將“恒盛公”總號移至上海[30]。
張澤萬最大的貢獻在于將滇藏之間的麝香貿易延伸到了印度,開拓了云南麝香的海上貿易線路。張氏早期在經營川茶藏銷時,曾于1900年由緬印通道進入印度,再由噶倫堡進入西藏考察。民國建立伊始,張澤萬在下關、麗江收購麝香之后改向西運至拉薩,匯同在西藏收購的麝香經亞東口岸運至印度噶倫堡,再交加爾各答港船運至上海“恒盛公”總號銷售,利潤相當豐厚。據曾任“恒盛公”總經理的云南省政協原副主席張相時估算,當時云南麝香“集中于德欽、昆明者,約200斤左右,銷往印度者約200斤左右”[29]。此后上海逐漸成為民國時期云南麝香在省外的主要集散地,“恒盛公”總號“除在云南采購麝香外,已經可以在上海就地采購了,而在上海就地采購的,其來源亦不外云南與印度”[29]。
張澤萬開辟海上貿易線的主要動因是為了解決資金匯兌問題。近代滇藏地區金融業發展滯后,金融網點不健全,大額資金匯兌困難。1912年民國政府平定拉薩動亂時,入藏川軍所需軍餉無法及時在國內完成匯兌,導致“半年無餉”,只得借助于境外金融機構,“務懇撥銀十萬兩匯印度天益(指印度華僑陸興祺在加爾各答所開設的天益號商行)轉藏,以濟眉急”[31]。張澤萬也是借此解決匯兌難題的,即將云南貨物運至拉薩出售,然后將貨款換成印度外匯,由英國匯豐、渣打等銀行轉匯回上海,再由上海“恒盛公”總號轉匯到康定、雅安等地的供貨商,以實現資金的快速周轉。
在新的海上貿易線路的促進下,上海成為民國時期我國麝香對外輸出的最大貿易港。“去歲武漢革命風云頓起,由西藏運到上海交與本地行商合計麝香之價值,約有滬平五萬兩之譜”。雖然重慶依然是四川麝香的主要出口港,但是其地位已經被上海所超越。輿論驚嘆道,“中國輸出麝香獨一無二之港口,惟上海是也。查上海一埠,每年輸出之麝香,價值總在七十余萬兩之譜”[32]。然而不幸的是,此時的中日麝香貿易已進入一個衰落期,法、美等國已經取代日本成為我國麝香最主要的貿易國[33]。根據日方統計資料,1909年中國麝香運至法美兩國的出口額合計已占總額的66%左右,而出口至日本的份額不足4%左右[34]。雖然張澤萬本人非常重視開拓云南麝香的日本市場,曾兩次攜帶麝香到日本推銷,售給日本的中藥店[29]。但是出于種種原因,中日麝香貿易日趨衰落,已難再現往日輝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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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婁自昌)
Yunnan Musk Exporting Line and Trade Port Changes with Japan Between the End of the Qing Dynasty and the Beginning of the Republic of China
WANG Qi
(School of Marxism, Anhui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uainan Anhui 232007, China)
Musk has always been an important output of China's trade with Japan. Japanese markets most welcome Yunnan musk.At the end of the Qing Dynasty Yunnan musk transported eastwards to the ports along the Yangtze River from Lijiang and Adunzi etc via land was exported to Japan, mainly in Hankou and secondly in Yichang. Chongqing has become the largest trading port since 1890. After the revolution of 1911, “Heng-Sheng-Gong” opens up the sea trade routes, the musk shipped to Calcutta and then to Shanghai. Shanghai became an important port of Yunnan musk to Japan, but at this time, musk trade has entered a period of decline.
at the end of the Qing Dynasty; Sino-Japanese trade; musk
F752.9
A
1674 - 9200(2017)05 - 0032 - 04
2016 -12 - 13
王琦,男,陜西西安人,安徽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歷史學碩士,主要從事中國近代經濟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