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首露神話中的黃金六卵與龜旨峰

張 哲 俊

(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875)

金首露神話中的黃金六卵與龜旨峰

張 哲 俊

(北京師范大學 文學院，北京 100875)

金首露神話是古代朝鮮半島南端駕洛國的建國神話，這一神話中的主要因素之一是黃金六卵，因此也被稱為卵生神話。不過黃金六卵源于龜卜方法，并不是源于伽耶六國。黃金六卵降臨的龜旨峰是先行研究發現的唯一的龜卜因素，但學術界未曾具體研究這一龜卜因素與龜卜方法、意義的具體關系。龜旨峰之名與山的形狀有關，但與《周易》記載的龜卜意義與金首露建國神話的基本內容相合，說明龜旨峰的龜卜意義不只停留在地名層面，還與金首露神話的內容存在著一定的關系。

金首露神話；黃金六卵；龜旨峰；龜卜；《周易》

一、黃金六卵與漢代龜卜方法的關系

金首露神話是韓國古代伽耶國的建國神話[1]371，其中也存在著龜卜因素，是《龜旨歌》與金首露神話之間密切關系的又一體現。但是尚未引起學術界的充分關注，更沒有研究與龜卜方法的具體關系?！度龂z事·駕洛國記》記載：

唯紫繩自天垂而著地。尋繩之下，乃見紅幅里金合子。開而視之，有黃金卵六，圓如日者。……(金首露)國稱大駕洛，又稱伽耶國，即六伽耶之一也。余五人各歸為五伽耶主[1]371。

金首露神話中的龜卜因素不可忽略，然而遺憾的是先行研究，只是注意到了金首露神話與道教的關系。卵生與紫色的關系早已受到了古代文人的注意，尹愭《詠東史·其三十三》：“楊山蘿井俯東川，白馬長嘶紫卵圓。光彩繞身鳥獸舞，降生神異詎非天。(朝鮮遺民分居東海濱為六村，是為辰韓六部。漢宣地節元年，六村長俱會閼川上，高墟村長蘇伐公，望見楊山下蘿井林間有異氣。一白馬長嘶上天，有一紫卵，剖得嬰兒，浴于東川。身生光彩，鳥獸率舞，名赫居世。)”[2]147道教與卵生神話的關系的確是學術界應當關注的問題，但是僅靠這一關系無法揭示黃金六卵的來源與形成，只能揭示紫色的來源，因而無法進一步研究《龜旨歌》與金首露神話的關系。日本學者也注意到了這個問題，但同樣停留在了金首露神話與道教關系的層面，沒有能夠進一步推進[3]322[4]。當今中國學者注意到了數字在金首露神話中的特別意義，以為六的數字來源于中國文化[5]。這一看法固然不錯，但過于籠統，從金首露神話抽離出數字，然后作為獨立的因素加以研究，就脫離了六的數字與金首露神話的關系。金首露神話的局部與整體關系是先行研究中普遍存在的一個問題，是作為整體中的部分因素來研究，還是作為獨立的因素來研究，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研究方式。由于研究方式不同，最終得到的看法也會很不相同。

黃金六卵究竟源于何處，六的數字又是源于何處，這是必須解決的問題。為了解決這一問題，首先應當按照金首露神話記載的線索去調查，金首露神話記載六卵是六伽耶的始祖，那么意味著六卵應當來自于伽耶建國的歷史事實。如果最終得到的答案與伽耶建國的歷史事實相合，也與金首露神話相合，那么只能表明黃金六卵確實源于伽耶建國的歷史。其實即使伽耶建國初期確實是有六個古國聯盟而成的，也需要探索六伽耶與六個金卵是如何產生關系的，這意味著六伽耶只能提供六這一數字的來源，不能提供金卵的來源。現在先來調查六這一數字的來源，這個調查應當是從作為原典文獻的《三國遺事》開始。《三國遺事》的記載是比較混亂的：“五伽耶按《駕洛記》贊云：垂一紫纓，下六圓卵。五歸各邑。一在茲城，則一為首露王。余五各為五伽耶之主，金官不入五數當矣。而《本朝史略》并數金官，而濫記昌寧，誤。阿羅(一作耶)伽耶(今咸安)、古寧伽耶(今咸寧)、大伽耶(今高靈)、星山伽耶(今京山玄)、碧珍小伽耶(今固城)。又《本朝史略》云：太祖天福五年庚子改五伽耶名。一金官(為金海府)、二古寧(為加利縣)、三非火(今昌寧恐高靈之訛)、余二阿羅星山(同前星山或作碧珍伽耶)。”[1]93這里只記載了五伽耶，并沒有記載六伽耶。金首露王的金官伽耶不入五伽耶，金官伽耶與其他五伽耶合在一起是六伽耶。但《三國遺事》的記載前后矛盾：“國稱大駕洛，又稱伽耶國，即六伽耶之一也。余五人各歸為五伽耶主。”[1]371大駕洛即大伽耶，大伽耶就是金首露王的金官伽耶，這就等于五伽耶包括了大伽耶或金官伽耶，表明金首露王的大伽耶不入五伽耶的說法是不對的。由此來看《三國遺事》雖然記載了六伽耶，但只有五伽耶。其實金官伽耶并非早期伽耶聯盟的國家，而是后期伽耶聯盟的國家，因而不能混入早期的伽耶聯盟國家。

考古學家是以《三國遺事》作為基本文獻來研究的，發現了六伽耶。考古學家確定的有金海(狗邪國、金官伽耶、金官國、南加羅)、咸安(安邪國、阿羅伽耶、阿尸良國、安羅國)、固成(古資彌凍國、小伽耶、古嵯國)、陜川(多羅國)、高靈(大伽耶、大加耶國、加羅國)。松山里古墓群就是小伽耶：“松山里古墓群(慶尚南道固城郡東海面內山里，史跡第120號，三國時代)是三國時代小伽倻統治階級的中心墓地之一……據此可以了解6世紀上半葉，曾經筑造了內山里古墓的人群以近海的地理優勢為基礎，從多個角度實施了極其活躍的對外交流活動?！盵6]174此外，韓國國立文化財研究所編著的《韓國考古學重大發現》還指出：“松峴洞古墓群(慶尚南道昌寧郡昌寧邑松峴里，史跡第81號，三國史代)和校洞古墓群、桂城古墓群、靈山古墓群，都是非火伽倻的故都——昌寧地區的代表性古墓群?！鼈兪?世紀末至6世紀初建成的橫口式石室墓?！盵6]160非火伽耶載于《三國遺事》，如果加上非火伽耶，那么就是六伽耶。考古學的發現應當與文獻記載相合，既然二者相合，那么似乎完全可以證明六卵就是源于伽耶的建國歷史。

然而，這里存在的一個問題是《三國遺事》作為一部野史，它所記載的六伽耶是否為伽耶建國的信史，是必須加以證明的。如果無法證明這一點，那么《三國遺事》與考古遺跡相合的說法，也只能劃上一個巨大的問號。這意味著除了《三國遺事》之外，還需要尋找時間更早也更可靠的歷史文獻。在《三國遺事》之前確實有一些文獻記載了伽耶的建國歷史。較早記載伽耶的是9世紀的崔致遠：“按崔孤云致遠《釋利貞傳》云：伽倻山神正見母主，乃為天神夷毗訶所感，生大伽倻王惱窒朱日、金官國王惱窒青裔二人。則惱窒朱日為伊珍阿豉王之別稱，青裔為首露王之別稱，則何嘗有卵生之語耶。”[7]伽耶山神正見母主被天神所感，生下了兩個兄弟，分別為大伽耶與金官伽耶的首露君王，這里只有兩個伽耶，并無六伽耶與六個金卵。這種伽耶的建國神話流傳于高靈，一般以為這個神話遲于金首露神話，是后期大伽耶聯盟時期的神話。

李氏朝鮮的文人丁若鏞認為六卵之說是后人附衍出來的，他主張二伽耶說：

又按《東史略》有六卵之說，而《東國總目》遂云：首露王兄弟六人，分作六伽倻之始祖。此皆后人推演為說，不足征也。唯崔致遠以為大伽耶始祖朱日，金官國始祖青裔，為同母兄弟，詳見大伽耶，此必有據之言也[8]252。

丁若鏞否定六卵之說，也否定六兄弟為六伽耶始祖的說法。他以為：“弁辰明是迦羅，而迦羅之跡，僅見于《北史》、《隋書》。茲就羅、麗史，采取迦羅之事，為弁辰別考，以當弁辰之史。辰韓、弁辰，初皆六國，后各十二。而迦羅只有六國者，史家失其六也。鏞謂凡作新羅之史者，宜作迦羅本紀一部。以當秦本紀、項羽本紀義例，而金富軾闕焉不錄。今考羅、麗地志，凡得迦羅、伽耶之名者，總有六國。金海為金官伽耶，亦名大迦羅。咸安為阿那伽耶，亦名阿尸良，固城為小伽耶，亦名古自國。此皆潢水以南之諸縣也。”[8]252丁若鏞肯定的是崔致遠的二伽耶說，是朱日與青裔兩兄弟的聯盟國家。丁若鏞沒有提出二兄弟說的依據，百濟是二兄弟建立的，伽耶與百濟的建國歷史類似：“鏞案：《駕洛古記》六卵之說，雖不可信，崔孤云正見二子之說，必有所本。原有山神、天神之說，此其荒誕處。首露王兄弟分立，必如沸流、溫祚之事矣?！盵8]252丁若鏞肯定崔致遠的二伽耶說，但這也只是“必有所本”的推測，不少韓國古代文人否定了崔致遠的說法，指出了崔致遠記載的其他錯誤。

《三國史記》是一部官修正史，作為歷史文獻的價值比野史《三國遺事》高得多?！度龂酚洝そ疴仔艂鳌酚涊d了伽耶國的建國歷史：

金庾信，王京人也。十二世祖首露，不知何許人也。以后漢建武十八年壬寅，登龜峰，望駕洛九村，遂至其地開國，號曰加耶，后改為金官國。其子孫相承，至九世孫仇亥、仇充，或云仇次休，於庾信為曾祖。羅人自謂少昊金天氏之后，故姓金。庾信碑亦云：“軒轅之裔，少昊之胤?！眲t南加耶始祖首露與新羅，同姓也[9]485。

《三國史記》與《三國遺事》記載的應當是同一種伽耶的建國歷史，開國君王、時間、地點都完全相同。但是《三國史記》沒有記載六伽耶與六個金卵，記載的是四伽耶：古寧加耶、金官國、阿尸良國、大加耶國。《三國史記·樂志》記載了十二國，其中出現了下加羅都、上加羅都、達已、思勿、勿慧、下奇物、居烈、沙八兮、爾赦、上奇物等伽耶聯盟諸國的名稱，同樣也不是六伽耶。

除了韓國文獻之外，日本文獻更早地記載了伽耶屬國的數量，因而日本文獻是不可忽略的。《日本書紀》(720)記載的任那十國有加羅國、安羅國、斯二岐國、多羅國、卒麻國、古嵯國、子他國、散半下國、乞飡國、稔禮國，共為十個聯盟國家。任那即加羅，因而這里記載的任那十國就是加羅的十個屬國，這意味著伽耶的聯盟國家數不是6個，而是10個。這就不只是與《三國遺事》不同，也與《三國史記》不同。顯然《三國遺事》的六伽耶得不到其他更早歷史文獻的證明，因而很難認為六伽耶就是伽耶建國歷史的事實，六卵源于六伽耶的記載也就不能不是一個無法證明的問題。

《三國遺事》本來就是野史，金首露神話又有不少的虛構因素，因而必然存在與伽耶建國歷史不合的因素。如果黃金六卵不是源于伽耶的建國歷史，那么又源于何處呢？龜卜方法是金首露神話的重要因素，因而有必要順著這一線索展開調查。在龜卜文獻中可以找到高度相似的記載，不只是有六這一數字，而且有卵、黃色等因素。金黃六卵是由金黃顏色與六卵數字組合而成，這一組合關系見于龜卜方法。

在《史記·龜策列傳》記載的漢代龜卜之中，黃色雞卵與六之數字是重要的因素，黃色與六卵的組合關系應當源于龜卜。《史記·龜策列傳》記載：

人若已卜不中，皆祓之以卵，東向立，灼以荊若剛木，土卵指之者三，持龜以卵周環之，祝曰：“今日吉，謹以粱卵焍黃祓去玉靈之不祥?！庇耢`必信以誠，知萬事之情，辯兆皆可占。不信不誠，則燒玉靈，揚其灰，以征后龜。其卜必北向，龜甲必尺二寸[10]819。

龜卜完全可能得不到吉兆或者沒有出現龜紋，已卜不中時當祓去不祥，這時需要的東西就是粱米與雞卵。這段記載比較重要，歷代注家注釋得比較詳細，對卵、粱以及具體方法解釋得都比較清楚?！妒酚洝匪麟[與正義的解釋如下：

粱，米也。卵，雞子也。焍，灼龜木也，音‘次第’之‘第’。言燒荊枝更遞而灼，故有焍名。一音梯，言灼之以漸，如有階梯也。黃者，以黃絹裹粱卵以祓龜也。必以黃者，中之色，主土而信，故用雞也?！菊x】焍音題。焍，焦也。言以粱米雞卵祓去龜之不祥，令灼之不焦不黃。若色焦及黃，卜之不中也[10]819。

《史記》正文與正義沒有直接記載雞卵的顏色，但粱、黃絹“必以黃者”，那么雞卵亦當用黃卵，而不是選用白卵或赤卵，這就是“故用雞也”的原因。清胡煦《卜法詳考》記述得更為詳細：“先以清水澡之，以卵祓之(《正義》曰：以雞卵摩而祝之)。乃持龜而遂之，若嘗以為祖(徐廣曰：一作視。《索隱》曰：祖，法也。言以為常法)。人若已卜不中，皆祓之以卵，東向立，灼以荊若剛木(《索隱》曰：按古之灼龜，取生荊枝及生堅木燒之，斬斷以灼龜)。土卵指之者三(徐廣曰：土，一作十一?！墩x》曰：言卜不中，以土為卵，三度指之，三周繞之。周厭不祥也)。持龜以卵周環之?！盵11]1161《卜法詳考》也是以《史記》為核心，在《史記》正義的基礎上做了進一步的解釋，解釋得更為清楚明白。

認真比較《史記》與金首露神話的記載，還是比較容易發現一些相似的因素，黃色與數字六是《史記》以及龜卜文獻中的重要因素：

第一，金首露神話金卵的顏色與龜卜方法雞卵的顏色相同。在金首露神話與龜卜方法中卵都是重要的物質，金首露神話是卵生神話，不可能沒有卵；卵在龜卜方法中具有祓除不祥的功能，出現卵絕不是偶然的，這是在卵生神話中能夠加入龜卜因素的物質條件。卵生神話本身并不證明金卵顏色的來源，在朝鮮半島不同的卵生神話中，卵的顏色各不相同，有的是白卵，有的是紫卵，說明卵的顏色與卵生神話之間并沒有必然的關系，顏色是在卵生神話的基礎上另外加入的其他因素。這表明金首露神話的六卵顏色也自有來源，與朝鮮半島原有的卵生神話并無關系。金首露神話的金卵顏色應當是來源于漢代的龜卜方法，漢代龜卜祓除使用的土卵也是黃色的。黃色在龜卜中具有特別的功能與意義，龜卜用的粱米是黃色的，包卵用的絹布也是黃色的。黃色象征著土或土地，可以祓除龜之不祥，因而龜卜選用的不是白卵或紫卵，只能是黃卵。由此來看龜卜的黃卵與金首露神話的金卵的黃色不是偶然的巧合，兩者之間必然存在影響關系，不過只能是龜卜的黃卵影響金首露神話的金卵。

第二，金首露神話的金卵與龜卜的土卵都用絹布包裹，是證明二者關系的又一證據。金首露神話的金卵是包裹在絹布中由天而降的，這就與龜卜的使用土卵方法相同。不過金首露神話的金卵是包在“紅幅里金合子”里，漢代龜卜的黃卵是包在黃色絹布里。既然金首露神話的金卵源于龜卜，應當是像《史記》記載的那樣應當使用黃色絹布，但金首露神話使用的是紅幅。這似乎表明包裹金卵的紅幅不是源于龜卜，應當是來自于道教。金首露神話中存在道教因素，因而認為源于道教也不是憑空想象。那么究竟是源于龜卜還是道教是一個問題，其實黃卵、黃絹、數字六是龜卜的組合關系，因而應當源于龜卜。但道教的影響也不應當否認，因而黃絹變成了紅幅。金首露神話是建國神話，不可能都是由龜卜因素構成，各種因素都在產生作用，究竟產生怎樣的作用，只能根據具體情況具體研究。由黃絹到紅幅的顏色變化，當是道教產生作用的結果。紅幅包裹的黃金六卵基本上是源于漢代的龜卜方法，但在加入金首露神話時稍有變化，并沒有原樣使用。

第三，金首露神話金卵的數字與龜卜方法數字的關系。在金首露神話中金卵共有六個，這一數字源于龜卜，因為三是龜卜的基本數字單位。《史記》記載“土卵指之者三”，指之三次，繞以三周，都是以三為單位的?！般@中已”與“灼龜首”也是三次為基本單位，要鉆三次，灼三次，顯然三不是偶然與黃卵組合在一起的。三的基本數字單位并非始于漢代龜卜，早在三代就有此規定：“所言三兆三易，必是三代異法，故傳以為夏、殷、周卜筮各以三代異法。三法并卜，法有一人，故三人也?！畯亩酥浴撸藶樯萍肉x，故從眾也。若三人之內賢智不等，雖少從賢，不從眾也。善鈞從眾，成六年《左傳》文。既言三法并卜，嫌筮不然，故又云‘卜筮各三人’也。經惟言三占從二，何知不一法而三占，而知三法并用者。《金縢》云：乃卜三龜，一習吉。《儀禮士》喪卜葬，占者三人，貴賤俱用三龜，知卜筮并用三代法也?！盵12]191龜卜的各個因素都是以三為單位，卜人三個，占卜三龜，兆有三兆，玉兆、瓦兆、原兆。最好的結果是三龜皆吉，《論衡》記載：“祝已畢，不知天之許己與不，乃卜三龜。三龜皆吉。如圣人先知，周公當知天已許之，無為頓復卜三龜。知圣人不以獨見立法，則更請命，秘藏不見。天意難知，故卜而合兆，兆決心定，乃以從事?！盵13]259三人要據色、墨、坼作出三種判斷。三不只是龜卜的基本單位，其他占卜也多是以三為數字單位?！吨芤住返幕緮底忠彩侨?，陰為三條線，陽也是三條線，六條線是取物配形的基本數字。六條陽線與陰線的變化遵循了三、六、九的數字原則，數字與取物配形的象征有關：“圣人畫卦制度，則象取物配形，合天地之宜，索三女三男，六十四象以上下分之。陽三陰四，法上下分位。……《軒轅本經》云：紫蓍之下，五龍十朋伏隱，天生靈，圣人采之，而用四十九，運天地之數，萬源由也?！盵14]57043龜卜與《周易》是相通的，龜卜的數字單位顯然不是隨意決定的。由此來看六卵之說應當與龜卜的數字單位有關，六卵是三的倍數，也是遵循了三的基本數字單位。

《龜旨歌》與金首露神話中的漢代龜卜因素非常豐富，但并非沒有問題。問題是沒有朝鮮半島南端接受漢代龜卜方法的其他證據，只有《龜旨歌》與金首露神話，就不免有些使人不安。9世紀以前的朝鮮半島文獻幾乎蕩然無存，自然也就無法以伽耶建國時期的文獻證明《龜旨歌》、金首露神話與漢代龜卜的關系?，F在只能找到更為遲晚時期的文獻，此類文獻足以證明伽耶接受過龜卜，但不能證明接受過漢代龜卜。首先值得一提的是韓國語龜的發音，黃胤錫(1729—1791)《華音方言字義解》：

韓國語龜的發音與中文龜卜的字音讀相同，說明韓國語龜一詞的發音是中文龜卜一詞的音譯，當源于中文龜卜一詞。韓國語的龜一詞與朝鮮半島的龜卜一樣古老，究竟古老到什么時期無法證明，不過可以明確的是龜卜一詞應當不是產生于黃胤錫記錄的18世紀。既然《龜旨歌》、金首露神話記載了龜和龜卜方法，就有理由懷疑韓國語的龜卜一詞，就始于伽耶的建國時期或更早一些?！度龂尽酚涊d三國時期倭國已有骨卜：“其俗舉事行來，有所云為，輒灼骨而卜，以占吉兇，先告所卜，其辭如令龜法，視火坼占兆?！盵16]225骨卜的辭令如同龜法，其意是骨卜祝詞與龜卜祝詞相似?！度龂尽酚涊d的龜法辭令當是指漢代龜法辭令或曹魏的龜法辭令，但實際上曹魏的龜法辭令是繼承了漢代的龜法辭令，因而其實就是漢代的龜法辭令，這與《龜旨歌》的祝詞源于漢代龜卜祝詞的看法完全相同?！度龂尽酚涊d的是骨卜，但三品彰英據此以為日本已有龜卜，朝鮮半島龜卜的歷史應當更早。

二、龜旨峰與龜卜、《周易》的關系

龜旨峰是先行研究探索金首露神話、《龜旨歌》與龜卜關系的唯一線索，也是先行研究最早發現的龜卜因素。沿著這一線索分析，究竟能夠得到怎樣的信息與結論，也是需要進一步調查的。龜旨峰是金首露神話與《龜旨歌》產生的地方，位于朝鮮半島南端的金海市。李圭景(1788—1856)《卵生辨證說》記載：“《駕洛國記》：后漢世祖光武建武十八年壬寅(新羅儒理王十九年)三月。駕洛九干，禊飲水濱，望見龜旨峰。(《輿地勝覽》：龜旨峰在金海府北三里，首露王宮遺址在府內。首露王墓在府西三百步，墓傍有廟。龜旨山有王妃墓，府人并祭正五、八月。)”[5]中國清代的文獻也有類似的記載：“《文獻備考》駕洛或作伽落，即伽耶也，后改為金官?！遁浀貏儆[》：龜旨峰在金海府北三十里，今屬慶尚道。”[17]金首露神話的研究存在無數的爭議，但對龜旨峰沒有爭議，一致認為龜旨峰就是金海市的龜旨峰。

第一，龜旨峰的名稱與山峰形狀的意義。

其一，仇知與龜旨的韓國語發音雖然相同，但并不是同一詞匯的音譯。仇知作為人名的漢字標記是統一的，表明并非只是表音。如果只是表音，那么應當還有其他的漢字標記。但從高麗朝開始一直到李氏朝鮮，所有仇知的人名漢字沒有變化，不能以其他漢字替代。在《三國遺事》之前僅見一例，高麗朝詩人白賁華(1180—1224)的《次韻仇知部曲留題》：“□舍□人載酒過，聞□□□落銀河。江南到□□行樂，何用區區苦憶家?！盵19]315白賁華的《南陽先生集》刊行于1249年，早于《三國遺事》數十年。白賁華將自己的詩歌題為“次韻”，說明在白賁華的詩歌之前還有一首詩歌，其中應當也有仇知。仇知當為家奴之名，部曲即家奴。《三國遺事》之前的文獻比較有限，別集存世不到一百種。大量的文獻是李朝時期的，從李朝開始頻繁出現仇知的人名與地名。權橃(1478—1548)的日記中出現了仇知的人名：“二十七日，無事。二十八日，御思政殿視事。御夕講，上曰：‘師長可當人，雖非正科出身，兼帶學官職檢察，可也?！冠w光輔與金雍來話。二十九日，無事。三十日，雨。憲府杖殺私奴金仇知、金三父兄及其奴一口。院閔其冤欲啟，議不一而止?！盵20]423這是出現于日記的人名，當非虛構。鄭士誠(1545—1607)《壬辰日錄》：“辰時，參奉等道路奉行節目取稟事牒呈，付安東公事吏崔仇知送監司，道各官探候傳通不來?！盵21]32正祖《別壇二百三十六人》：“義禁府啟：瑜自安置順興，有異志。賂仲才、順孫、由性、處強、孝友、軍士黃致、辛克長，使仲才之子好仁。招舊奴鄭有才與其徒凡三、石丁、石仇知，凡伊及豐山官奴李同共謀起兵?！盵22]453成海應(1760—1839)《東學寺魂記釋》：“丙子，預六臣謀，事覺自縊死，戮其尸。延令、九令并誅。權著、金堪、金漢之、李?；?、銀山、沈慎、吾乙未、李智英、李思怡、金仇知、李義英……”[23]98金仇知、石仇知、崔仇知等皆為人名，金仇知的人名較為常見。仇知金的記載是相當特別的，金壽興(1626—1690)《柳明郁殺獄議》：“此獄斷案，只在于辨別奴主。而仇知金本以尹家之奴，被虜贖還，仍得自贖于文大男。雖以柳明郁奴方丑名成文，大凡贖身之類，托其親屬，假名成文，自是通行之例。方丑以仇知金之四寸，作為己奴，記上于其主，實是人理之所不忍?！盵24]145上述文獻的仇知人名幾乎都是家奴，說明仇知具有特殊的意義，與龜旨完全不同，不能與龜旨混為一談。

龜旨峰的表意功能在一然的注釋中體現得非常清楚，一然以為龜旨之名源于山峰的形狀：

所居北龜旨(是峰巒之稱，若十朋伏之狀，故云也)[1]371。

括號的注文是一然加的，不是金首露神話的正文。一然以為龜旨的地名源于龜旨峰的形態，龜旨峰像一只伏下龐大身體的巨龜，龜字顯然表達了字面的意義。

韓國學者李載浩注譯的《三國遺事》解釋龜旨峰說：“原文注中出現的‘十朋伏之狀’的‘十朋’，是省略了《周易》‘十朋之龜’的龜字，這里指龜?！盵1]342這個解釋是正確的，但是十朋之龜的意義并不如此簡單，其中還包括了龜與龜卜的關系。李朝文人李學逵《次韻金再龜納陵寢郞》：

卜兆遺墟看石筍，

寢郞居處蔭風松。

前期更指西林路，

清省還應待暮鐘[27]425。

所謂的“卜兆遺墟”就是龜卜而得的遺跡，即指首露王的遺跡。卜兆就是龜卜之兆，但詩句沒有直接指明是龜旨峰還是《龜旨歌》。根據“石筍”一詞來看，遺墟應當是指龜旨峰，龜旨峰的首露王誕生石形狀如筍，故云“看石筍”?！安氛走z墟”指龜旨峰的遺跡，李學逵以為龜旨峰是龜卜使用的龜，但沒有將龜卜與《龜旨歌》聯系起來。

龜旨峰的形態是龜旨峰與龜卜關系的一個部分，龜的文化意義是龜旨峰與龜卜關系的隱含因素，沒有龜的文化意義，也就不會產生龜旨峰的山名，至多只能產生龜峰之類的名稱。龜旨峰又名北龜旨，北是玄武，也就是龜的方位，由此來看北龜旨之名源于四神的龜，然而這種意義在金首露神話中體現得并不明顯。北龜旨的地名還有一個旨字，旨的意思無非是指神龜傳達出來的意義。那么神龜在龜卜中傳達出了怎樣的意義呢？龜象征著神靈，也象征著王權，《史記·龜策列傳》記載了龜與王權的關系：

衛平對曰：“龜者是天下之寶也，先得此龜者為天子，且十言十當，十戰十勝。生于深淵，長于黃土。知天之道，明于上古。游三千歲，不出其域。安平靜正，動不用力。壽蔽天地，莫知其極。與物變化，四時變色。居而自匿，伏而不食。春倉夏黃，秋白冬黑。明于陰陽，審于刑德。先知利害，察于禍福[28]817。

得龜者可以先于他人預知天地國家的重大變化，把握未來的發展，因而得龜者戰無不勝，功成不敗。龜是天下至寶，得寶龜者可以為天子。金首露神話的九干等人得到了寶龜，就得到了君王。龜是神靈，身體上圓下方，上圓象天，下方法地，因而上知天文，下曉地理，遍知人間利害禍福：

(龜，上員，象天；下方，法地。甲有十三文，以象十二月，一文象閏。邊翼甲有二十八匡，法二十八宿。骨有六間，法六府?？镉邪碎e，法八卦。文有十二柱，法十二時。故象天地，辨萬物者矣。欲知龜神，看骨白如銀；欲知龜圣，看龜千里徑正；欲知龜志，看龜十字。分四時所灼之體而用之，春灼后左足，夏灼前左足，秋灼前右足，冬灼后右足。)凡兆以千里徑為母，兩翼為外；正立為木，正橫為土；內高為金；外高為火；細長芒動為水兆，有俯仰、伏倚、著落、起發、摧折、斷動之狀，而知其吉兇[29]412。

還有一種常見說法以為龜能遍知天下是因為龜壽長久，經歷了比人類多得多的天地變化與社會變遷?！栋谆⑼x》：“圣人獨見先睹，必問著龜何？示不自專也?；蛟唬呵逦o端緒，非圣人所及，圣人亦疑之?！渡袝吩唬骸畡t有疑?！^武王也。干草枯骨，眾多非一，獨以灼龜何？此天地之間壽考之物，故問之也。龜之為言久也，蓍之為言耆也，久長意也。龜曰卜、蓍曰筮何？卜，赴也，爆見兆也；筮者，信也，見其卦也?！盵30]328-329《淮南子》云：“牛蹄彘顱亦骨也，而世弗灼，必問吉兇于龜者，以其歷歲久矣。”[31]292龜經歷了人類不及的豐富事件，必然要比人類知道的多，也就能夠根據經歷預知未來，這正是以龜問卜的原因。

第二，十朋之龜與《周易》的卜龜。

一然的注文所說的“十朋”之龜出于《周易》，十朋之龜在《周易》中具有怎樣的意義呢？《周易》損卦六五記載：

六五：或益之，十朋之龜弗克違。元吉。象曰：六五元吉，自上佑也[32]53。

此句的意思是有人送價值十朋的大龜，不能不要，象云大吉大利，是天之所助。十朋之龜有兩種解釋：一、十朋之龜是指十種龜。一曰神龜，二曰靈龜，三曰攝龜，四曰寶龜，五曰文龜，六曰筮龜，七曰山龜，八曰澤龜，九曰水龜，十曰火龜。二、十朋之龜是價值十朋的大龜。兩貝為朋，朋值二百一十六，可見是珍貴的寶龜。也有人認為十朋不是兩貝，而是兩串貝，一串是五個。清人阮元以為十朋之龜是一尺二寸大小的龜，是天子擁有的，一尺大小的龜是諸侯擁有的：

《易》曰十朋之龜，是寶龜，惟天子、諸侯有之?！栋谆⑼ā吩疲禾熳又敵叨?，諸侯一尺，大夫八寸，是卜龜也[33]105。

十朋之龜是用于龜卜的大龜，顯然十朋之龜是指寶龜，而不是指十種龜。除了《周易》損卦的六五之外，益卦的六二也是以十朋之龜為物象：

六二：或益之，十朋之龜弗克違，永貞吉，王用享于帝吉。象曰：或益之，自外來也[32]53。

六二卦辭的基本意思是有人送來價值十朋的大龜，不能拒絕不收，可以卜得長久的吉兆。君王用此龜來祭祀天帝，吉利。象辭云：有人送來寶龜，說明寶龜是從外面來的。此卦與六五的意義稍有不同，六五的主要意義在于得到上天之助，卦辭沒有直接與王權聯系起來。孔穎達釋六二卦云：

正義曰：六二體柔居中，當位應巽，是居益而能用謙沖者也。居益用謙，則物“自外來”，朋龜獻策，弗能違也。同于損卦六五之位，故曰“或益之十朋之龜，弗克違”也。然位不當尊，故永貞乃吉，故曰“永貞吉”。帝，天也。王用此時，以享祭于帝，明靈降福，故曰“王用享于帝吉”也[32]53。

以柔居中，可以接受外來之物。朋龜獻策，不能拒而不收。此卦與損卦的六五相同。但居中柔虛，位不當尊，占卜可以得到永久的吉利。用十朋之龜祭祀天帝是吉利之事。

六五、六二與金首露神話完全相合：其一，《三國遺事》的十朋之龜不是龜的十種分類，而是君王擁有的寶龜[34]1433。龜旨峰的照片中只有一只大龜的形態，金首露神話的十朋之龜不可能是十種龜。龜旨峰是一只碩大無比的龜，使用大龜是王者的特權。君王國事的龜卜與他人龜卜的差異之一是龜體的大小，大龜只屬于王者，龜體巨大是王權的標志：“《禮三正記》曰：天子龜長一尺二寸，諸侯一尺，大夫八寸，士六寸。龜陰，故數偶也。天子蓍長九尺，諸侯七尺，大夫五尺，士三尺。蓍陽，故數奇也。”[29]327-328龜的大小與人的身份等級相關，這是禮制的一部分。龜卜的第一步是選龜，選龜的內容包括了龜的大小尺寸，還包括了判別龜的形態與雄雌：“古者龜卜之法，先須選龜。蓋其體有俯有仰，有前弇有后弇，有左倪有右倪之別。其色有元黃、青、白、赤、黑之別。蓋俯者天龜，其色玄(《周禮》名靈屬)，仰者地龜，其色黃(《周禮》名繹屬)，前弇者東龜，其色白(《周禮》名靁屬)，右倪者北龜，其色黑(《周禮》名若屬)。”[35]1242“選龜之法，先辨雌雄。從近尾之一乂兩旁以二指平掇之，掇而起者為雄；掇而不起者為雌。”[35]1200金首露神話將君王降生之地選擇在龜旨峰，應當不是隨意的選擇，應當包含了巨龜與王權的特殊關系。金首露是伽耶國的君王，應當擁有十朋之龜，甚至是巨大無比的神龜。一然以十朋之龜來描繪龜旨峰，是因為一然深解龜旨峰與王權的特殊關系。

其二，卦辭的內容與金首露神話的情節吻合。六二卦辭比六五卦辭與金首露神話的吻合度更高：九干的地位較高，也可以說是王，但并非國君的人選，因而他們可以接受外來的君王。九干得到十朋之龜，是大吉大利之事。以十朋之龜占得永久之吉，所謂的永久之吉就是金首露王的降臨。國君的降臨不是臨時的，是國家建立與發展的長遠之事?？追f達解釋象辭：“[疏]正義曰：‘自外來’者，明益之者從外自來，不召而至也?！盵32]53外來之物是什么呢？一般解為十朋之龜，或解為外來朋黨。龜或朋黨不召而至，這一點與金首露神話也是吻合的。十朋之龜是瑞兆，六五的意義還在于得到上天之助：“獲益而得十朋之龜，足以盡天人之助也?！盵32]53伽耶國的建立正是得到了天人之助，才使得金首露王等六兄弟由天而降。十朋之龜傳達了上天派金首露降臨的意旨，灼龜占卜就是通過朋龜獻策，表達天意，也表達了伽耶人祈禱美好吉祥未來的愿望?！吨芤住窊p卦六五與益卦六二的十朋之龜的卦象合于《龜旨歌》、金首露神話，也說明《龜旨歌》應當是龜卜歌。

金首露神話的龜卜與中國龜卜并不完全相同，主要是灼龜地點不同。金首露神話的龜卜是在山頂上進行的，然而中國的文獻記載龜卜一般是在廟宇。古代韓國文人對此十分熟悉，很多文獻記載了先秦以來在宮廟舉行的龜卜：“凡取龜，各以其物，入于龜室。鄭云：各異室?！抖Y》云：卜郊于祖廟，灼龜于禰宮，即尊祖親禰之意?！妒酚洝敼k傳》云：高廟有龜室，又云置室西北隅，藏內以為神寶。褚先生所補與古之祏室?！蹲髠鳌非f十四年，疏云：于廟之北壁內為祏室，以藏木主，唐之陷室?！短茣ざY樂志》云：掌廟者納曾祖神主于陷室。宋之龕室，塔下室也。祏室之形如龕，故家禮謂之龕室，其制總同。彼以藏主，此以居龜，皆穿壁方正，僅容其櫝。若別起一宮，以為龜室，是宗廟之外，又一龜廟。臧孫雖愚，必無此事。古者竁曰壙室?！盵8]197隋唐以后延續了先秦以來的傳統灼龜地點，《隋書》記載：“后齊命將出征，則太卜詣太廟，灼靈龜，授鼓旗于廟。皇帝陳法駕，服袞冕，至廟，拜于太祖?！盵36]47《唐六典 》記載在太廟灼龜：

凡國有祭祀，則率卜正、占者卜日于太廟南門之外，命龜既灼而占之。(命龜曰：“假爾太龜有常?！蹦耸诓氛鼾敚c眾占之。乃告太常卿曰：“某日從”乃徹龜也。)先卜上旬，不吉，次卜中旬、下旬。若卜國之大事，亦如卜日之儀[29]413。

統治者極為重視龜卜，為此要專門建造龜室養龜。金首露神話記載的龜卜地點與上述文獻不合，既然《龜旨歌》、金首露神話的龜卜是漢代龜卜，那么應當接受中國先秦以來規定的灼龜地點。但灼龜地點不能成為否定金首露神話與龜卜關系的證據，金首露神話記載的“掘峰頂撮土歌之”，是指在山頂建造神壇，只是原始神壇比較簡單。山頂灼龜或廟宇灼龜當與社會發展的狀態有關，中國更早的時期也曾在山頂積土為神壇舉行儀式。社會發展的形態不同，灼龜地點也會不同，但不會改變灼龜的性質。

以上主要是沿著一然的注文展開的調查，調查的結果在一定程度上能夠補充金首露神話與龜卜關系的信息。但是應當承認通過這一線索能夠得到的信息相當有限，存在著兩個無法補救的問題：第一，一然的注文不是金首露神話文本的一部分，缺乏原典文獻的證明力，對后世研究雖然產生了一定的影響，但影響比較有限，沒有能夠更大幅度地推進金首露神話與龜卜關系的研究。從一然到三品彰英，先行研究只是停留在地名層面上研究龜卜，研究的結果抽象模糊。第二，一然的注文及其相關研究揭示了《周易》與金首露神話的關系，但這只是金首露神話與龜卜關系的一小部分，不是金首露神話與龜卜關系的主體部分。沿著這一線索調查，無論如何細致深入，都無法將《龜旨歌》、金首露神話與龜卜的關系鎖定在漢代龜卜方法，這是這條線索的天然局限性。正是這一局限性，使《龜旨歌》、金首露神話與龜卜的關系難以有所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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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張樹武]

SixGoldenEggsandtheGujibongPeakoftheKimSooRoMythology

ZHANG Zhe-jun

(College of Liberal Arts，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Beijing 100875，China)

Kim Soo Ro myth is the founding myth of the Gaya country，which is at the southern tip of the Korean Peninsula. One of the main factors of this myth is the Six Golden eggs，and it also known as the oviparous myth. But Six Golden eggs are derived from tortoise shell divination method，and not from the six Gaya countries. The Gujibong peak of “six Golden eggs” is the only factor of tortoise divination，but the academic circles have not studied the specific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ortoise divination factor and the tortoise divination method. The name of the the Gujibong peak has relations with the mountain shape，but both consistent with the “Zhouyi” records of tortoise divination significance and the basic content of the founding myth of Kim Soo Ro. That the meaning of tortoise divination of the Gujibong peak not only remains in the names of place name level，but also has a certain relationship with the Kim soo ro myth of the content.

Kim Soo Ro Myth；Six Golden Eggs；Gujibong Peak；Tortoise Divination；the “Zhouyi”

10.16164/j.cnki.22-1062/c.2017.06.001

2017-06-22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項目(15FWW004)。

張哲俊(1961-)，男，遼寧沈陽人，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

I106.7

A

1001-6201(2017)06-0001-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