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這里刊登的是白求恩在晉察冀根據地所寫的散文兩篇。白求恩同志不但是一位偉大的國際共產主義戰士,還是一位名醫和杰出的藝術家。除了醫術高明,他還拍攝電影、寫詩歌散文,在繪畫上也有相當造詣。白求恩在中國抗日戰場上時,就在美國和加拿大報刊上著文介紹中國抗日戰爭和他在中國抗戰的經歷,向西方世界傳遞中國抗戰的聲音并為抗戰募捐。在奔赴西班牙戰場時,白求恩還曾兼任過戰地記者;他在中國戰場上也撰寫了大量的散文、報告文學、書信和日記等等。這里刊發的是譯者王海龍教授最近在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善本手稿部發現的被珍藏的白求恩手稿原件的內容,它們是第一次被譯成中文。今年是中國抗日戰爭爆發80周年紀念,也是白求恩奔赴中國支持中國抗戰80周年紀念。我們希望用這樣的形式來讓我們的人民記住那血與火的日子,緬懷這位偉大的國際主義戰士對中國人民的偉大貢獻和永恒的愛。
山澗里的醫院
(1938年8月15日—23日)
在地圖上你根本找不到這個小山村,它太小了——只有百十家農戶。一條清澈的山澗小溪流過這隱藏在翠綠山巒間的小村,人們就住在岸邊泥土糊造的屋子里。這條山澗源于一條峽谷深深滹隙的底端,這座陡峭的山峰橫貫南北。從峽谷望西看,我能眺望到山西河北的省界交際線。二三十里外,蜿蜒萬里的長城攀爬向它的絕頂。我們再穿過這兒,走向另一座山的邊際,這山頂直抵云霄。如果你在地圖上找,你會發現河北省五臺山,還有阜平縣。這小山村就隔在二者道路之間。
我這里說是“道路”,其實就是條騾夫小道。它差不多十英尺寬,路面崎嶇得就像老天爺最初造它時的那個模樣。昨天,我們騎行了九十華里,從早上八點直到晚上五點,——在馬鞍上整整耗了八個小時!醫院就設在一座菩薩廟里,這廟掩映在柳枝和松林深處,坐落于路旁亂石堆壘的高臺上(難道這種美幻、令人渴想的場景不會激發你的宗教心靈產生奇異之感嗎)。
這廟里仍有和尚——是真正的和尚,我一天三次聽他們嗡嗡地念經(簡直太像圣公會教堂的情形了),也聽到他們的敲鑼聲和鐘聲。不時隱約傳來那種刺鼻的焚香的氣味,有點怪怪的甜,又摻雜著露天天井里的花香在氤氳里飄著。不一刻兒,陡然又爆響起戰士們洪亮的革命歌曲聲。有一首歌,聽起來簡直就像在吶喊,歌詞是:
“沒有槍
沒有炮
敵人給我們造……”
這種歌聲緊跟著悲戚的嗡鳴“大慈大悲的菩薩,求您保佑”。唉,在這個世上,所有我們相信的眾神和“大人”們,都救不了他們。現在,他們必須想法去自己救自己。
庭園里滿滿的鮮花盛開著。巨大的粉色荷花,像豐腴的貴婦剛剛用過豐盛的午餐而有點嬌喘微微慵懶不可支,耷拉著它們碩大的頭。這花頭肥碩得足有一個橄欖球尺寸,施施然搖曳在黝黑的荷花甕的四周。天竺葵、玫瑰、野風信子花和草夾竹桃等等用濃艷的色彩裝點著門庭的路徑。柑樹的低叢層上滿滿懸掛著等待晾干、折成方塊清洗過的繃帶紗布,像是滿樹盛開的白玉蘭花。幾頭豬和狗在睡覺。那些輕傷號們在廟廊臺階上或坐或睡,伸展著略顯笨拙、纏著繃帶的傷胳膊傷腿在靜臥。護士們穿著白圍裙在碎步疾走。仁慈而溫暖的太陽在藍天上開始西墜了。云橫穿山巔,慢慢地行進,像是在進行一場壯麗的游行。金色的空氣中滿是幼鴿的咕咕聲,林間的風送來了遠處溪流窸窣的咕噥。
廟院的四周是我們的病房。這里過去是和尚們的寢室和香客的宿處。現在到處躺滿了傷員。他們都睡在泥土砌的硬邦邦的“炕”上,下面僅鋪著薄薄的一層稻草。這些傷號們仍然穿著他們的舊軍裝,經過長年的日曬雨淋,它們褪成了不灰不藍的顏色。傷兵一共七十五個,大都十八歲左右,大的有三十六歲。他們大部分是這個月負傷的。人們從北部山區和東部的平原通過陡峭崎嶇的山路把他們移到了這里。其中有的從六十里路外送來,折斷了手臂和腿,傷口洞開著,大都感染甚至壞死了。
病房狹窄,黑黝黝的。所有的采光僅靠白紙裱糊的窗子透過來的些許光線。炕占了房子的大部,傷員們一個個緊挨著躺在那里。有時候一溜要躺十五個人。這“炕”其實是個暖灶,在冬天,底下燒火,它高出泥地約兩尺左右。當然,這里沒有床墊、沒有床單、沒有枕頭,只有麥秸草和用陳年棉花絮的一床薄被。他們或蹲或躺在那里,像是動物園里不幸的猴子。其中有的用毛巾蒙著頭來防范像片片云霧般的蒼蠅,有的則用他們暗黑且憂郁的眼睛凝視著這個世界。
他們中間縈繞著輕微但持續的呻吟聲,沒有止痛藥減緩他們的苦痛。其他人則平靜地堅忍著。有些傷號還只是孩子。從他們憂戚和光滑的臉上看不出他們剛剛經歷過暴力和死亡;雖然知道恐懼,但他們內心充滿了生的勇氣,這讓他們向死而生。但是當我因治療而不可避免弄疼他們時,他們會無助地哭泣,滿眼含淚像不知所措的孩子。
我曾經試圖說服一個十八歲的孩子截掉他的傷腿,這條腿已經被子彈打得稀爛,毫無希望挽救了。但是他堅決不肯。為什么呢?因為他說,如果截掉了腿他就再也不能打日本鬼子了。最后我答應他我會給他配上一條假腿而且替他在司令員那里找一個仍然能打鬼子的工作,他才同意了。他高興得就像是我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生日禮物。
【上面寫于1938年,8月15日;下面的部分續寫于1938年,8月21日,晚上八點】
我今天做了一天的手術,簡直累極了。一共十例手術,其中五個是大手術。第一個是腦顱受創,腦子都露在外面了。我不得不移除了四塊脫落的骨頭和傷者前額骨部分。他是一個團級的首長,我真希望他能夠活下來。今天晚上,他看上去情況很好,恢復了神志,沒有進致癱瘓的跡象。
雖然我累壞了,卻感到長久以來我從沒像此刻這樣快樂過。我很滿足。我現在做的是我想做的事業。我為什么不快樂呢!你看看我幸福的源泉是怎么來的吧:首先,我的工作是如此之重要,我從清晨五點半就開始工作,每一分鐘都扎扎實實地一直干到夜里九點。人人都需要我。而且還不止這些——能滿足我資產階級虛榮心的是,他們時時把需要我掛在嘴上。我有廚子,有自己的服務人員,自己的房間,還有一匹日本高頭大馬和鞍轡。我沒有錢,但我不需要錢。我需要的所有的東西都供給我了。我在這兒沒有什么愿望沒被實現。大家對待我就像對待一個好戰友;他們待我很仁慈,非常禮貌,這不難想象。
能生活和工作在這樣一群同志們當中,我感到無法估量的幸運;他們認為共產主義就是他們的全部生命而不僅僅是說說或偶爾想想而已。他們的共產主義信仰是簡單和深摯的,這就像是本能反應,植根于他們的下意識里;就像是肺在呼吸、腸胃在蠕動、心臟在跳動一樣。這些同志們的激情源于他們的共產主義信仰——布爾什維克。他們寧靜、堅強、睿智而且堅忍,有著絕不動搖的樂觀主義精神,又高雅又殘酷、又苦又甜、不自私、意志堅定,他們的恨永不平息,而他們的愛可以擁抱整個世界。
【下面內容續寫于1938年,8月22日】
又是靜悄悄的一天。今天只有三例手術。兩例是骨折,一例是摘除眼球。其中的一例骨折手術需要輸血。中國人對輸血非常緊張。剛開始時,若想在醫生和護士們中間找到獻血者可真是難極了。直到后來我親自獻了血,讓他們看到這不會產生任何不良后果才能說服他們獻血。現在,已經沒有任何這樣的問題了。
【下面內容續寫于1938年,8月23日】
截掉了腿的孩子和那位團長都恢復良好。我現在高興極了。可是我有一個手指發炎了——在這些很臟的傷口中沒有手術手套進行手術,你很難避免這類感染。這是這兩個月里我的手第三次感染發炎了。
游擊隊員們個個是好漢。他們不是一般的戰士,而是“穿著軍裝的工人”。八路軍戰士的平均年齡是22歲,而游擊隊員中很多人都三十多歲了——年齡最大的有三十九到四十歲的。他們大都是大個頭,六英尺高,有著剛毅黝黑的臉龐、行動安靜且果敢,氣態上則意志堅定充滿勇氣。跟他們一起工作,真是使人愉快。我給他們包扎好傷口后,他們站起來,頭低至腰地深深向我鞠躬。有一次,一個小孩子的父親竟然跪在我的腳下向我磕頭致謝……
(本文是白求恩寫給他一位加拿大友人的信,介紹了他在中國抗日游擊區戰斗的艱難歲月。題目為譯者加。——在這封信里,他描寫了當時晉察冀前線醫院缺醫少藥的境況和戰士們不畏困難誓死殺敵的決心。)
我們渴盼領導者
——1938年9月15日在模范醫院開幕式上的講話同志們:
感謝大家給我的八面錦旗和旗子上面寫的那些對我的夸贊的話。我此刻感到,你們大家一定也都同樣感受得到,今天對我們大家的整個一生來說,是一個重要的日子。它是一個里程碑。這里程碑矗立在我們行進的道路上,在我們的心里,也在我們的愿望中。
千萬雙熱愛自由的加拿大人民、美國人民和英國人民的眼睛也都轉向了東方,它們對中國充滿了敬慕,為她的人民在反抗日本帝國主義戰爭中取得的榮光。眼前的這所醫院就是這些外國同志們支持創建的,我有幸被派遣來作為他們的代表。請不要感到奇怪,為什么在三萬華里以外地球的另一邊會有人想著來幫助你。你們和我們都是國際主義者,種族、膚色、語言和國界這些因素都不能將我們分開。日本和戰爭販子們危害的是世界的和平,我們必須打敗他們。他們在阻礙著偉大的歷史,阻礙著人類社會的進步和發展。正因為這樣,加拿大、英國和美國的工人、同情自由的開明人士在支持他們敬愛的、美麗的中國去保衛自己的家園。
我來到晉察冀軍事根據地跟你們一起在這個醫院工作還沒有幾個月。我曾認為這是“你們的”醫院,但現在我認為這也是“我們的”醫院了。因為,這個醫院是我們共同建造起來的。我們已經互相改變了彼此,不是嗎?我們之間積極互動,我也可以說,我們互相協調,我們關系和諧互助的明證就是我們建立了這所全新而美好的醫院——就是我們今天的慶祝和開幕式。從你們這兒,我學到了很多價值非凡的東西。你們展示了無私的精神、協同工作的精神、克服巨大困難的精神等等。我衷心感謝你們教會了我這些。為了報答你們,我隨后會教給你們一些如何使用這些設備的小知識。
眼下,我們通往勝利的路就是盡快學會使用這些設備并訓練一批骨干。日本在世界上曾經是排名十以外的落后國家,但他們努力學習西方科技,用了不到五十年的時間就變成了世界強國。科技,掌握在金融資本獨裁者們手里,使得日本成了世界公敵。而科技掌握在中國工人階級手里,會變成世界和平的偉大武器。那么,中國要不要模仿日本的道路?——在某種意義上,此話有理。我們必須從我們的敵人那里學習。我們必須學習他們在掌握科技方面的模仿精神,而且要在模仿中超過他們。我們必須要以千百萬人的福祉和富強為目的,而不是為了讓一小撮人富裕的目的去學會這種科技。
現在,我們掌握醫藥衛生的科技知識是為了學習使用它們以治療那些為我們的戰爭而受傷的同志;為了這些傷員,我們必須戰斗。我們的敵手是死亡、疾病和傷殘。而科技,雖然不能確保攻克上述所有的敵人,卻能消滅它們的絕大多數。
我這里使用“科技”這個詞,實際上是指我們要熟習掌握我們的材料和醫療程序。它是讓我們做好工作的最佳和最有效的方式。這就是說,我們學會了科技,我們就不會被“上蒼”控制,我們反而能控制它。所以,我們也許會談談清掃地面的技術和如何管理一個醫院的技術;談談如何包扎傷員和做手術的技術、給傷病員做清洗的技術和舉托傷員使他們舒服一些的技術等等。對上述這些種種繁雜的工序而言,每一個程序都有對和不對的兩種操作方法。對的,我們把它叫做“好的技術”,而錯的我們叫它“壞的技術”。我們必須學會好的技術。
為什么我們必須學會好的技術呢?因為,在醫學和手術上好的技術就意味著更快、更少疼痛、更少苦惱、更少死亡、更少疾病和更少殘疾。而這一切“更少”,正是我們的職責所在。當我們在前線拼死戰斗的同志問我們,“你們在抗日戰爭中做了什么?”我們唯一的回答是:“我們在救死扶傷。”他們或許會問:“你們做得怎么樣?”我們會回答“我們盡力而為。”但是,在回答最后一個問題時我們必須捫心自問:“我們真的盡心盡力了嗎?”
什么是一個醫生、一個護士或一個清潔工的職責?這兒只有一個職責。這個職責到底是什么?這個職責就是讓我們的傷病員愉快,幫助他們盡快康復。因此,你應該把傷病員看成是你的兄弟,你的父親。因為,事實上他們比你的父兄還親——他們是你的同志。在所有事務中,你應該把他們排在第一位。如果你不把他們排在你前面,你就不配做醫務工作者。事實上,你甚至根本不配做一個八路軍戰士。
英語里有一句古諺這樣說醫院工作人員:“醫生必須有獅子的心和女人的手”。意思是說醫生必須膽大、堅強、迅捷而且決定果斷;但也應該溫柔、仁慈而且慮事周全。這個準則也適用于現在每天都要面對傷病員的每一個工作人員;比如說,也適用于醫生、護士和初級的清潔包扎員。所以,我們要永遠想著傷病員,要經常問問我們自己:“你能不能做得更多些來幫助他們?”請用掌握更多科技的方式來提高你的工作。
在剛開始,你或許需要指導和監督。所以,你需要領導者。但是你不要養成經常依賴領導和監督的習慣。這只是你在剛開始學習階段時的短暫情況。到最后你必須養成對自己的工作自我監督的習慣。這樣,如果你是個繃帶包扎員,你去你的領導那里,或去問你們的繃帶包扎主任,或者醫生、或者護士,向他們去問詢,“下面我還要做什么?告訴我怎樣做。我做的對不對?”當你完成了交給你的任務后,你又去問,“再給我點活兒做。”過一會兒,他就會對你的一再堅持害怕了;為了躲避你的糾纏,他就會把你升級成護士。那么,如果你是個護士呢,就到你們團隊的醫生或你的領導那里,請教他,“請告訴我怎么做好。我這樣綁扎繃帶對不對?有沒有更好的辦法?為什么這個辦法更好?請再給我些活兒做吧。”然后呢,這個領導也怕你的執拗和堅持了,他會趕快把你升任成跟他一樣的醫生。而當你成了醫生以后,你仍然要這樣不懈地給自己加壓,給自己找麻煩,再去執著地多找活兒干。最好能做兩個或三個醫生能做的工作,而且要持續不懈地學習并提高你的技術。永遠想著如何讓傷病員更舒服、更快康復。如果別的醫生每天去巡視他們的病人一次,或隔天一次,那么,你就每天去巡視自己的病人兩到三次。這樣,聶榮臻司令員就會聽到你的事跡,任命你為軍分區醫院的醫務主任。然后,你仍然照這個路子做下去,對自己和自己的工作永不滿足,永遠想著如何提高醫療和病員現狀、永遠想著向其他人員傳授知識;這樣,最后毛澤東同志也會聽說到你,會把你提升為整個八路軍醫療系統的總負責人。這樣,我猜,在毛澤東和聶榮臻之間會產生一種友情性的關于誰應該擁有你的爭執——因為聶榮臻同志會真的舍不得讓你離開晉察冀呢!
現在,同志們,我們需要科技,而且我們需要領導者來讓我們學會科技,特別需要那些經過訓練的、富有責任心的領導者。這些領導應該具備哪些素質呢?一是要有組織能力,二要有指導能力,三要富有監管能力。組織能力意味著要善于計劃,既要有全局觀念又要留意細節;指導能力就是要將計劃跟同事進行很好的交流溝通,來教授正確的技術;而監管則要持續不懈地檢查計劃的進度、對與錯,同時要調適理論,使之應用于實踐。這里的重中之重就是工作、工作、再工作。
我們的軍隊渴盼著領導者。我們的每個部門都在找尋領導者。我們需要步槍和食物,但是我們更需要領導。
我們這個醫院的任務之一就是要創造領導者。我這里說“領導者”,你們一定不要誤解為將軍、上校或區委會主席之類。不,我這里想說的是我們整個軍隊和整個邊區從所謂的上層最高領導者到底層的最小的頭兒;事實上,這里沒有大小之分。所謂大小是個錯的概念。我們的組織不像是一間房子,一間靜止的、不變的、固定好了的房間;我們的組織是一個圓的、滾動的、隨時運行、充滿著原動力的一個球體。它就像水一樣聚在一起,是充滿著凝聚力和合作精神的個體的總和。所以,每當我想到領導者,我首先想到的總是小單位的“小”領導,而并不是大單位的大領導們。在我們這個需要發揮每一個人的主觀能動性和社會覺悟的革命隊伍里,培養這樣的“小”領導實在是太重要了。當我們做到了這一點,那些所謂高高在上的“大人們”(包括“國家”這個概念本身)就會逐漸消失了。所以,即使你現在需要領導,而且在以后相當長的時間里你仍然需要領導,你也必須學會做事不依靠領導(我的意思是不要養成事事依賴領導的習慣)。你應該學會自己領導自己。雖然剛開始你只是自己領導自己,但任何一個領導都是從學會自己領導自己開始起步的。
像我們這些現在做你們領導者的有經驗的人,其實正在努力想讓你們承擔更多的責任,我們迫切希望你們能夠做更多的工作、承擔更多責任。這樣的話,我們就能夠向后坐一坐(是的,用一種友情的、羨慕的目光)來欽佩你們如何趕超過我們了。
我們需要領導者,特別是小的領導者。讓他們變成一個搖籃和發動機,發動我們的全體民眾并啟迪他們脫離貧窮、無知和困厄。正是因為我們缺少這樣的小領導者,才使獨裁者的產生有了可能。因此,社會上產生了所謂的“大人物”“大英雄”,他們要求我們服從他們的領導、崇拜他們,而我們則被當成了被放養的羊群。
讓我們回到我們眼下的工作。主治醫生們應該指導督管資歷尚淺的醫生、護士和包扎員。那么,你就要領導他們,以身作則示范他們如何做事努力、如何忘我工作、如何事事周到。至于護士們呢,你要知道你們的包扎員們,領導和監管他們,對工作要做到又快又好,不要只說不做,不要不懂裝懂。要學會自己獨立工作,不要依賴和支使別人。
至于討論會,它是必要的,也是有益的。但它的必要性僅僅取決于我們要把它落實到行動上。空談代替不了工作。語言是被發明來指導行動的,我們要把它用到它的這一本初的意義上。
今天我們完成了我們的一個目的,暨我們的一個五星期計劃:在八路軍中創設一個最棒的醫院。我認為這的確是我在八路軍里看到的最好的醫院了,但我們不能止步于此。我們還應該計劃努力把這所醫院變成我們所屬的全中國國家軍隊中最好的一個醫院。這是我們必須給自己設定的一個目標。再用五個星期,我保證咱們要做到。大家能做到嗎?我們一定能做到的。怎么去做到呢?這就需要每個同志的辛勤工作。這項工作需要合作精神、需要精力、需要激情。你們都有精力和激情,讓我們把這些都投入到偉大的工作中吧!在這兒,沒有一件工作是微不足道的、沒有一件工作是不重要的。
如果一個人沒有履行他的職責,所有人都會承擔其失敗的結果。如果一個人超額完成任務,每個人也都會享受他的成果。來吧,讓我們自我監督,除了成功,摒棄那些一廂情愿的胡思亂想、不要自我欺騙、不要把我們的愿望當成我們的成績。讓我們無情地批評我們自己,對我們的虛榮心要殘酷些,不要考慮我們的年齡、職務和經驗,不要讓這些干擾我們的前進。讓實踐來檢驗我們的理論。只有這樣,我們的概念才能反映到事實中來。
讓我來總結一下。我要感謝建造這所讓我們引以為豪的了不起的醫院的所有人。我要感謝那些努力工作筑造醫院和家具設備的木匠們。我也要感謝那些給我們做骨折夾板的鐵匠們。我還要表揚那些醫生、護士和包扎員們的努力工作。特別需要感謝的是村里的那些志愿者護工們。他們當中有的人已經很年長了,但他們對傷病員的照顧和愛護、他們的獻身和貢獻精神一直是我們全體人員每天學習的榜樣。感謝村里的老百姓,不論男女,他們都非常熱心,共同合作將如此大量的傷病員安置在家里,悉心照料。我也要感謝經理部和管理科的支持。如果需要提名的話,我要說出很多應該表揚的名字。但是我只有時間說出兩位,一個是劉同志,我們的政治指導員,為他不知疲倦的活力;還有董同志,我的另一個影子,是他協助我翻譯。沒有他的耐心、聰明和幽默感,我們將無法交流。
如果沒有表達出我對我們八路軍和游擊隊傷病員的勇氣及忍耐精神的敬佩之情,我就無法結束這個講演。對這些傷病員們我們所能做的很有限,很少能夠給予足夠的照護,但他們一直都很忍耐和配合。他們的奮力戰斗,不僅僅是為了中國的今天,而且是為了一個正在崛起的、偉大的、自由的、沒有階級的、民主的中國的明天。這個美好的明天,也許他們和我們都難以活著看到其實現。但不管是他們還是我們,能否活著看到這樣一個和平、繁榮的勞動者的共和國成立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不管是誰,我們現在都用自己的行動使這個新的共和國的誕生成為可能,為它的誕生出了力。這個國家能否誕生,全依賴我們今天和明天的努力行動。這個國家不是理所當然就能誕生的,它不能自我生成。它的成功必須由我們這些相信未來的人、這些相信人的偉力和人能改變命運的人用鮮血和努力工作來創造。只有這樣,新中國才能誕生。讓我們提高我們的聲音,以便讓那些現在躺在病床上不能動彈的傷病員能聽到我們:“同志們,我們向你致敬!我們要用我們的悉心照顧和愛來報答你們的付出。”對那些我們未能留住他們生命的同志,我要在他們的墳前告訴他們:“我們會記住你們的犧牲。”我們的目標就是要建立他們為之獻身的自由新中國。在他們的追悼會上,以我們共同獻身的目標起誓,讓我們的逝者和生者以同志的名義緊緊地結合在一起。我們的斗爭和犧牲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的,共同的理想。這樣,我們就是不可戰勝的。這樣,我們就會知道,即使我們不能活著見到新中國,有一天,我們的后繼者會集結到這里,像我們今天做的這樣,來慶祝、不僅僅是慶祝建立了一個模范醫院,而是慶祝給解放了的中國人民建立了一個偉大的民主共和國。
(本文原文是白求恩的演講稿,題目為譯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