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云 李 璐
(吉林師范大學文學院,吉林 長春 130000)
縱觀長達六季的《唐頓莊園》,幾乎里面出現的每一角色都被塑造為性格鮮明飽滿且多維立體的人物形象。羅伯特·麥基曾在《故事》中指出:“維是指矛盾”且“必須是連貫一致的”[1]。于是在劇中我們看到了恪守傳統而風趣幽默的老夫人、陰險狡黠卻重視友誼的男仆托馬斯、樂于助人卻迂腐可笑的莫斯利……這些角色的出現不僅向我們展示出人物的多樣性及其性格的多維性,更使得他們以其獨有的魅力散發出一種“主角光環”。每個人物在劇中的地位近乎均衡相當,從而為我們接下來所討論的主角問題提供更多可能。而要完成對女主人公的確定,則要以不同的角度來對作品進行解讀和賞析。由于“文學和影視藝術同時為敘事性的藝術形式”,且人們在對敘事作品的接受過程中又形成了“較為穩固的評價體系”[2]。那么以文學性視角來對《唐頓莊園》進行解讀和評價則會進一步加深我們對該劇的整體把握。
對于文學作品來說,任何一部文學文本總是處在與其他文本相互聯系、比較、對立和同一之中。這就是文學的“文本之間性”,它以整個藝術文本的整體聯系為背景,確定此文本在整體聯系之網上的位置。[3]那么在其作用下,當我們在關注一件藝術作品時,也會調動起自己的閱讀經驗和審美體驗,注意到“此一個”與“彼一個”之間所產生的關系網絡。對于《唐頓莊園》來說,我們并不難從中發現其與英國文學存在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同時,傳統不僅是傳承或善意的傳遞過程,它還是過去的天才與今日的雄心之間的沖突,其有利的結局就是文學的延續或經典的擴容……即詩歌、故事、小說、戲劇產生于對先前的詩歌、故事、小說和戲劇的反應[4]。由此可以得出,一部影視劇的誕生,往往也會有其所依托的文化土壤,即在文學傳統的大環境下影響產生;同時在影視作品中也往往會呈現出對之前文學作品的折射從而作為對經典的延續。
正是由于將《唐頓莊園》同整個英國文學相結合,我們才會關注到劇中所表現出來的鄉村情結、貴族精神和英式幽默等都染上了濃郁的英國文化底蘊。這種對昔日文化的重現與崇敬不僅體現在劇中人物經常會以本土作家小說中的某一人物形象做比來表達自己的觀點,如在晚宴上當馬修公布了自己訂婚后,老夫人特地找到馬修,坦言自己看到那時的瑪麗就像傷心欲絕的茱麗葉;更體現在,《唐頓莊園》從情節和人物兩方面對《傲慢與偏見》做出了整體呼應。
1.開場序曲——遺產繼承。首先,顯而易見的一個情節即財產繼承問題。限嗣繼承法在英國是一項古老的土地法,即被限定須承擔出一個服役男子義務的土地,因此只能由男子來繼承。[5]在小說《傲慢與偏見》中,開篇的現狀就是五位班內特小姐均無法繼承其家族的財產。而班內特一家還對未來會繼承他們財產的表親柯林斯先生毫無好感可言,這也反映出這項法律所引發的種種的不滿。
反觀《唐頓莊園》,故事伊始同樣是圍繞著是否堅守這項古老的繼承法而展開,由于伯爵一家擁有三位千金,根據限嗣繼承法,意味著伯爵的遺產只能由他們的旁系親屬帕特里克來繼承,而帕特里克當時所在的泰坦尼克號游輪遭遇觸礁事故,則讓遺產繼承問題再次回到懸而未決的狀態,繼而引發了后續的事件。
2.情場波瀾——“傲慢”與“偏見”。在小說中,種種誤會和沖突無一不是出于當事人雙方各自的“傲慢與偏見”。如在達西先生的開場中,他就以“身材魁梧,眉清目秀,舉止高貴”[6]讓在場眾人對其迅速投來“愛慕的目光”[6];然而當發覺他“為人驕傲,看不起人”[6]之后,眾人則紛紛轉而“對他起了厭惡的感覺”[6]。小說中的伊麗莎白聽到達西對自己的評價——“她還可以,但還沒有漂亮到能夠打動我的心”[6]之后,“對達西先生委實沒甚好感”[6]。這種先入為主的觀念便一直保存在她頭腦之中,并一直影響著其日后的一些有關對達西先生的判斷。
作為一種具有普遍適用性的抽象概念,“傲慢與偏見”這一典型的交際心理延續到《唐頓莊園》的劇情之中,被各個角色演繹得淋漓盡致。比如有著鄉村情結的英國貴族對擁擠而忙碌的城市生活存有偏見,出于尊卑有序的傳統禮儀而呈現出的各式傲慢等。從劇情上說,瑪麗與馬修之間的悲歡離合、始散終聚的情節發展也同《傲慢與偏見》之中吉英和彬格萊二人關系的走向有著同步性。甚至由瑪麗和馬修初次見面而導致的不愉快之中,也可以看出伊麗莎白剛開始與達西先生打交道時態度僵化的影子。這里的“傲慢與偏見”既指一種針對全人類的主觀化的心理過程,同時也可以看作是一種英式的人際關系的調味劑。
3.終場團圓——喜結良緣。對于同時都以大團圓為結局的安排,想必讀者及觀眾已不再陌生。小說中以二女兒伊麗莎白與達西締結良緣做結;同樣的,《唐頓莊園》也是以二小姐伊迪絲最終嫁給了一位侯爵繼承人告終。由此來看,兩個故事的收尾情節也具有一致性。
兩個作品在人物設置上的對應性,即筆者認為最為關鍵也是比較明顯的一點。就前兩季來說,根據各自出現的三位主要的女性形象,筆者做出了如下對比:
《傲慢與偏見》與《唐頓莊園》人物對照:
大女兒吉英——大小姐瑪麗
二女兒伊麗莎白——二小姐伊迪絲
小女兒麗迪雅——三小姐希珀
以上僅作為一種推理式的假設,下面我們不妨具體地比對與上面幾位女性人物相關的事件,進而發現她們之間的相似點在于:
1.大女兒都是最漂亮而迷人的。在小說中的第一次舞會上,達西先生一面“望著班府上年紀最大的一位小姐”[6],一面對他的好友彬格萊先生指出:“舞場上唯一的一位漂亮姑娘在跟你跳舞!”[6]足見大女兒吉英的美貌出眾。而《唐頓莊園》中,大小姐瑪麗無疑是三位女兒中最迷人的那個,總是能夠輕易地俘獲晚宴上的男士對她的青睞。
2.對于母親來說,二女兒似乎都不及大女兒更受寵。小說《傲慢與偏見》中班內特太太一味熱衷于強調大女兒吉英的美貌,并以此為榮;而在《唐頓莊園》中,伯爵夫婦一面為大女兒的婚事而操勞,一面又擔心小女兒“誤入歧途”,卻沒有功夫為二女兒分心,只能無奈地說一句:“可憐的伊迪絲,只能讓她來為我們養老了……”
3.小女兒都有過一次私奔行為。不論是沒頭腦的麗迪雅被韋翰的英俊外貌吸引而與之私奔,使家人陷入丑聞,還是善良的希珀與司機布蘭森私訂終身,企圖在夜晚私逃到愛爾蘭,都是一種未經家人同意就試圖與愛人在一起的舉動。
綜合以上種種互文對應關系,我們似乎已經從中發現了一絲端倪。如果說,小說《傲慢與偏見》的女主人公為二女兒伊麗莎白(在小說中這是毫無異議的),那么由此反推可知,二小姐伊迪絲或許就是《唐頓莊園》的女主人公。只不過與劇中的“顯性女主”瑪麗不同,伊迪絲的女主屬性則具有一種尚待發現與挖掘的隱性特點。
關于女主人公的確定,除了憑借角色的戲份和外貌來判斷之外,同樣不能忽視觀眾觀影時所伴隨的“審美心理的保守性”,具體表現在鑒賞活動中人們的種種偏好、選擇或取舍。[7]同時觀眾受傳統觀影習慣的影響,在判斷女主的心理過程中存有一種定向期待。蘇聯美學接受家鮑列夫稱其為接受定向——一種欣賞者預先就有的趣味方向,這種趣味方向在整個藝術感受過程中一直在發揮作用。[8]于是在這一心理機制的作用下,觀眾的視線自然地選擇了瑪麗為女主人公,主動關注她的喜怒哀樂和性格發展。
然而,除了受到定向期待心理的影響之外,電影與觀眾之間是一種相互作用的復雜關系,電影欣賞是一個審美主體(觀眾)和審美客體(影片)相互作用的過程。作為審美客體的影片總是通過特定的故事情節、人物形象和藝術手法,引導著觀眾向作品所規定的藝術境界運動。[7]縱觀伊迪絲的命運軌跡,幾乎堪稱恨嫁女變身新興職業女性的發展史。第一季里,她就因長相不及瑪麗便一直處于不受關注的狀態,后來爭取父親同意自己與安東尼爵士結婚(然而這位老爵士卻在教堂意外取消了婚禮,令她一度萎靡不振)。當伊迪絲從沮喪中恢復,試圖成為記者來實現自己的價值時,她遇到了倫敦的編輯邁克爾。盡管邁克爾向伊迪絲主動示愛使兩人互生好感,但伊迪絲卻發現他是一個有妻室的男人。當后來得知邁克爾的妻子是一個精神失常的女人,而根據英國法律邁克爾無法同妻子離婚時,伊迪絲不禁為邁克爾真誠而熱切的追求所打動并大膽與之相戀。后來邁克爾遠赴德國,未婚先孕的伊迪絲不得不獨自承受與私生女有關的種種辛酸。她深愛女兒,卻不得不顧及名譽而將其寄養在農夫德魯家,以至于又同德魯太太發生齟齬。第六季里,盡管一開始伊迪絲被人追求,可當她面臨伯蒂的求婚時卻由于私生女事件再次陷入誠實還是謊言的兩難境地。此時的伊迪絲,儼然那個一直徘徊在婚姻門檻的苔絲,由于自己的不再純潔而備受精神的煎熬。
另一方面,作為審美主體的觀眾也并不是被動地反應和消極地靜觀,而是在欣賞影片的全部過程中,不斷依據自己的文化傳統、生活經驗、藝術素養和美學趣味對影片進行補充和加工。[7]在這一過程中,隨著劇情的深入,觀眾也會對劇中的人物產生相應的情感變化。觀眾逐漸發現,不知道從何時起,伊迪絲身上呈現出越來越多的閃光點。她從未被雪藏,只是一直處于不被關注的境遇。我們發現,一戰期間唐頓莊園被當作傷兵療養院,是伊迪絲默默無聞地為每一位傷兵提供服務和關懷;當面對暴躁編輯的偏見時,她果斷將其辭退,決心自食其力地連夜趕制雜志樣本。與長女瑪麗不同,沒有繼承權的伊迪絲在同不幸命運掙扎的過程中已逐漸意識到要沿著自己的方向去開拓,從而憑借自己的事業取得了獨立。這在當時的社會環境下,不能不說是一種具有前瞻性的奮斗女性典型。與之相呼應的是,身為觀眾的我們對伊迪絲的感情,也正是一種循序漸進的喜愛。經此種種,筆者推想,伊迪絲就是那個“被觀眾發現的女主”,與被導演設定的顯性女主不同,她是一個靠逐漸生成的氣質俘獲觀眾的角色,一個贏得了普遍認同的女性形象。
《唐頓莊園》中,相比于顯性女主瑪麗,伊迪絲這一女性形象并不出彩,但經過對照,我們卻不難發現她身上的主角光環。明明還是那個在第一季中在背后寫告密信揭露瑪麗丑聞的伊迪絲,還是那個相貌不及瑪麗甚至也不及希珀的伊迪絲,還是那個一直就不怎么被父母重視的伊迪絲,不知從何時起變成了一個令我們為之著迷的角色。我們看到,正是在一種“影響的焦慮”之下,經典的劇情對經典的文學作品做出了有益的呼應和反哺,同時也給予觀眾領略其中多種內蘊的可能。而一部影視作品之所以能夠被放大和挖掘,除了具備必要的戲劇性情節、飽滿立體的人物和引人深思的對白之外,更在于其潛藏的、隱性的藝術魅力,帶給觀眾精神上的滿足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