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李++葉黎霞
當前中國經濟正處于新舊動能轉換、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深入推進的關鍵時期,推動科技成果轉化至關重要。武漢,也處于這一進程之中。
技術合同交易額,是體現科技成果轉化效果的重要數據。2016年,武漢這一數據已達566.42億元,居全國副省級城市之首。
不過,《支點》記者從武漢市科技局了解到,在漢高校院所科技成果就地轉化項目數僅占總量的40%左右,金額占比約28%。
這意味著,大量科技成果都轉化到了其他地區。針對這一現狀,武漢市委、市政府提出2020年在漢高校院所科技成果就地轉化占比80%的目標。
“為實現這一極具挑戰性的目標,政府、高校、企業及各類中介機構會大力協同創新,共促科技成果轉化。”武漢市科技局副局長趙峰對《支點》記者說。
政策推動成果轉化
10月11日下午,《支點》記者來到漢口火車站附近的武漢科技大廈。大廈門前有3塊牌匾:武漢市科技局、武漢市知識產權局、武漢市科技成果轉化局。
由于科技、創新分不開,因此,武漢市知識產權局在2015年并入科技局。今年8月,武漢市最新組建的科技成果轉化局也掛靠在市科技局。
見到趙峰時,《支點》記者拋出了一個疑問:科技成果究竟如何定義?與知識產權有何關聯?
“相對于有認定證書的知識產權,科技成果確實是個不好界定的概念。”趙峰負責科技成果管理與轉化工作已有五六年,但這個問題還是給她帶來困擾。
參考《中華人民共和國促進科技成果轉化法》,科技成果指的是“通過科學研究與技術開發所產生的具有實用價值的成果”。
業界希望有更明確、清晰的解釋。全國人大內務司法委員會副主任委員何曄暉表示,也曾建議對科技成果定義作進一步完善。
“只能說知識產權中的專利是科技成果主要呈現形式,但科技成果全面、準確的定義還是需要的。”趙峰說。
具體操作時,地方政府同樣以專利數據體現科技成果數據。從2012年到2016年,武漢有效發明專利量從5353件增加到24460件,成果顯著。
值得注意的是,創造專利主體既能是高校,也可以是企業、個人,而2016年企業有效發明專利量占比達到50%以上,比高校數量更多。
不過,專利數量并不意味著企業創新能力更強。因為企業往往會對一個技術做多個專利,涵蓋別人可能想出的所有類似方案,確保不會被“繞開”。但高校防抄襲意識一般沒那么強,同一單品專利數會少一些。
“而且企業開發的專利往往離商業化較近,產業轉化難度并不大。真正難的、需要政策大力扶持的,是如何讓高校科技成果實現產業轉化。”趙峰說。
具體而言,就是讓高校、科研院所通過許可、轉讓、折價入股形式向企業或其他組織轉移科技成果,并最終形成新產品、新產業。
這種轉化難在何處?職務科技成果指由單位提供技術條件、國家投入研究經費、發明人投入創造性勞動產生的成果,是高校科技成果主要來源。法律規定,高校科研人員的職務科技成果都歸屬單位。如此一來,在過去實踐中,當成果對外轉讓時,科研人員難以確定自己的收益比例。
2013年底,湖北出臺相關政策,規定“高校、院所研發團隊在鄂實施科技成果轉化、轉讓的收益,其所得不得低于70%,最高可達99%”。
次年初,武漢也推出類似政策,表示“轉化所得凈收益,最少70%、最多100%歸參與研發的科技人員及團隊所有。”
趙峰表示,武漢市的政策不僅涉及市屬高校,也涉及在漢的省部屬高校,“如華中科技大學、武漢大學、武漢工程大學等”。
去年10月,《湖北省自主創新促進條例》施行,鼓勵創造人員以專利權入股。
一系列政策,直接惠及了武漢工程大學副教授季家友所在的科研團隊。
今年初,季家友所在團隊開發的8項專利作價2128萬元入股企業。學校依照相關規定,將90%收益以股份形式分配給了研發團隊。
“大家都覺得勞有所獲。”季家友向《支點》記者表示,“以前大家主要圍繞職稱晉升做事,現在通過產業轉化,價值是立竿見影的。”
首創“科技成果轉化局”
政策助力之下,武漢技術合同登記額迅速增長。2012年,武漢這一數字僅為169.69億元,2016年已達566.42億元,居全國副省級城市之首。
該成績也極具比較優勢——武漢、成都去年GDP相差無幾,但成都2017年技術交易額預定目標為480億元,比武漢去年額度還要低。
不過,武漢的短板也十分明顯。比如,大量科技成果都流向其他地區。
8月14日,武漢市在全國率先組建科技成果轉化局。
武漢現有89所高校,其中“985”高校2所、“211”高校7所,還有科研院所95家,科研實力和科技成果居全國前列。成立科技成果轉化局,旨在探索科技成果就地轉化的新體制、新機制。
該機構實行“虛擬機構、實體運作”,不新增人員編制,武漢市委常委李有祥兼任局長,市科技局局長兼任常務副局長,副局長由市委組織部、發改委、經信委、財政局、招商局、金融工作局等單位分管副職兼任。
“服務科技成果轉化是個長期過程。成立初期,我們希望先通過主辦線下活動,探索相對成熟的模式,然后予以推廣和復制。”趙峰說。
按這一思路,在武漢市科技局組織協調下,來自武漢大學等4所大學的4個項目在成立大會現場與相關企業簽約。
9月22日,武漢市“第二批科技成果轉化簽約大會·武漢大學專場活動”一共簽約26個項目,總金額14.29億元,涵蓋信息、材料、生物技術等領域。
僅一周后,“第三批科技成果轉化簽約大會·華中科技大學專場”舉行,62個項目現場簽約,總金額達66.62億元。
華中科技大學校長丁烈云在活動現場表示,將加快推進質子刀、光聯網、能源互聯網、醫學影像裝備等重大科研成果在漢轉化。endprint
第8次武漢市拼搏趕超經驗交流會上,武漢市表示,要堅持每月舉辦高校院所科技成果轉化對接專場,并策劃中國(武漢)科技成果轉化交易會。
這也代表這些活動不是“一陣風”運動,還將長期、定期持續下去。
那么,這些工作的效果究竟如何?
一位知情人士向《支點》記者透露,簽約大會已在高校中營造出一種趕超氛圍,“不少高校都鉚足干勁,希望創造比其他高校更漂亮的簽約成績”。
趙峰表示,下一步將培養一批具備對接高校科技成果、企業需求的中介服務機構,未來以政府購買服務方式,讓這些機構組織對接會等各類活動。
“我們按照國家標準,已經認定了49家國家省市級技術轉移示范機構,未來將進一步對這些群體進行培育和扶持。”趙峰說。
不過,科技成果轉化局需要完成的工作不止于此,還包括搭建科技轉化服務平臺,促進科技與資本、與企業精準對接,著力解決科技成果轉化中的瓶頸制約和突出問題,形成產學研協同互動機制,等等。未來,這些工作都會繼續推進。
體制機制有待突破
若想在科技成果轉化方面再進一步,體制機制問題還有不少突破空間。
“轉化難的核心問題,是職務科技成果的國有資產化。”武漢大學產學研研究處副處長趙龍飛對《支點》記者說。
今年7月,武漢市出臺了《關于進一步促進科技成果轉化的意見》,鼓勵和支持高等院校、科研院所開展職務科技成果混合所有制改革,支持高等院校、科研院所與職務發明人按照不低于3∶7的比例共享知識產權。
然而,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專利法》第六條,“職務發明創造所申請的權利屬于單位;申請被批準后,該單位為專利權人。”
雖然地方政府鼓勵研究開發人員與單位共享所有權,但這與相關法律卻存在沖突。這讓趙飛龍很為難,也無法協調一些具體問題。
這一點無法突破,意味著科研成果一旦轉化不當,就可能被視為“國有資產流失”。這種情況下,高校和科研機構對轉讓依舊保持著高度謹慎。
《支點》記者接觸過一個武漢創業團隊,其早期成果歸高校所有,但創業時又申請了另一個所有權完全歸屬自己團隊的專利,并主要基于后者進行產品研發。
原因在于,用高校科研成果進行創業會經過漫長審批,最終股權分配也會制約后續融資幅度。這于技術創業者來說,成本太高了。
不過,此舉有“打擦邊球”之嫌。
“目前是地方有政策,但高校在執行落地上有所顧慮。下一步,希望武漢市能協調在漢高校真正推進這類改革。”該創業團隊負責人對《支點》記者說。
在就地轉化方面,武漢亦有制度上的突破口。
一方面,高校科技成果如果與當地企業需求不夠緊密,就很難找到合作方;另一方面,當地企業如缺乏消化技術的能力,也很難與高校展開有效對接。
有個典型案例:武漢紡織大學開發的一項紡紗技術曾獲得國家科技進步一等獎,卻得不到武漢本地企業承接,結果在山東得到轉化,創下了上億元產值。
“如何破題?除了當地企業勤練‘內功、加大科技投入外,高校與區域也得形成‘利益共同體。”武漢工程大學法商學院副教授劉麗芳對《支點》記者說。
美國大學服務地方經濟的意識非常強,會更傾向于研發符合當地產業需求的技術。一個重要原因就是地方財政在辦校資金中占據很大比例。
劉麗芳曾做過一個課題研究,當2008年美國金融危機時,加利福尼亞州一些州立大學的老師工資有明顯下降,原因是“加州經濟還不夠振興”。
這種機制,讓地方經濟和高校形成了共生共榮的關系,高校科研人員自然會傾向于研發能帶動當地產業的技術。
與之對比,在漢高校中,湖北省省屬高校或教育部直屬高校的科技成果能力更強。而這批院校財政主要來于上級主管部門。
這就意味著,武漢經濟狀況對這類高校人員收入影響甚微,而科研人員服務地方經濟的意識也可能相對淡薄。
對此劉麗芳建議,武漢應探索建立與省屬高校、部屬高校資源共享、利益共享的系列機制,以突破這一瓶頸。
“比如建立地方政產學研共同組成的協作組織,共同推動科研人才培養、科技成果轉化。”劉麗芳說。
高校:完善跟蹤、統計機制
作為武漢主要科技成果源頭,高校還能在促進成果轉化方面做點什么?首先要把最基礎的工作做好,比如將科技成果產出及其轉化效果摸清。
道理很簡單——科學的監測數據,能為宏觀科技管理提供決策依據,而不科學的監測,則可能導致無效決策,或是隔靴搔癢。
采訪中《支點》記者發現,目前高校數據很難反映真實情況。因為很多高校科研人員出于個人利益考慮,在申報過程中會繞開學校。
“大部分高校都有這種問題。無論私自轉化職務成果,或將職務成果申報為私有或私企所有,都是違反法規政策的。”趙龍飛說。
而且這些被私下轉化的專利,往往數量巨大且離商業化較近。私下轉化成果“灰色利益鏈”的存在,影響了高校數據的準確性與統籌的科學性。
趙龍飛表示,武漢大學擬于年內發布專項細則,要求個人書面報告或承諾,并采取查詢、查證等措施,找出解法。
此外,技術合同登記額僅能代表科技成果轉移時的價值,但這顆“種子”最終是夭折了還是誕生出了一棵大樹,無論高校還是政府層面都缺乏統計機制。
“國內這類專項統計調查還不多見,而美國在這方面已有多年的經驗。”劉麗芳說。
早在1991年,美國大學技術經理人協會便針對美國、加拿大大學技術轉讓辦公室開展了授權活動調查。1996年以后,該項調查變成每年一次的常規化活動。
具體調查內容包括研究支出、授權相關的研究經費、授權收入、法律事務費用支出、知識產權相關活動、衍生公司及授權后活動等。endprint
趙龍飛表示,并非高校不想對轉化流向、轉化產業領域、轉化周期、合作方式及效果進行統計,而是投入不足、人手不足。
“武漢大學負責科技成果轉化的專職人員只有不到6人,相對于每年數以千計的技術合同確實太少了,所以很難進行持續跟蹤。”趙龍飛說。
政府方面也遇到了同樣問題。趙峰表示,武漢市科技局即便發動全體人員,也很難形成長期跟蹤機制,“武漢涉足科技成果轉化的企業實在太多了。”
趙龍飛表示,此問題要破題,無論政府與高校,未來都要加大投入,并采取政府購買服務的形式進行管理模式優化。
而當高校建立能體現科技成果數量、轉換、最終效果的數據庫后,不僅能為政策提供參考,還能完善對“市場需求、技術成果”的展示對接功能。
企業:合作中要強調“術業有專攻”
要真正提升科技成果轉化層次,關鍵還要靠企業與高校的協同合作。從富力天晟科技(武漢)有限公司總經理宋登洲的經歷中,可以總結出一些共性經驗。
過去,宋登洲一直經營著一家建材公司,主要服務于地鐵建設,公司員工有40多人,每年營收達三四千萬元。
“地鐵總有建完的一天,我要為未來考慮。”2015年,宋登洲與幾位團隊成員有個樸素的想法,就是一定要涉足高新技術領域,“因為高新技術才最有前途”。
如何切入?他瞄準了高校。
2015年,一個偶然機會,宋登洲了解到,華中科技大學國家光電實驗室的一位教授開發了一項陶瓷電路板相關的專利技術。
相對于傳統的樹脂電路板,陶瓷電路板有更好的耐高溫、散熱、絕緣等性能。通過調研下游企業,宋登洲發現,該產品具有極大的市場前景。
“調研方法就是‘掃街——直接聯系或登門拜訪可能會用到陶瓷電路板的公司,問問他們對這個產品的看法。”宋登洲對《支點》記者說。
接下來5個月時間內,宋登洲和該教授助理見面溝通40多次。2016年初,宋登洲以近200萬元轉讓費獲得了這一專利。
“誠懇一點、鍥而不舍,證明自己是能做事的人,比證明自己有資金更關鍵,因為很多教授并不缺錢。”宋登洲如此總結最終拿下這一專利的原因。
不過,當時的宋登洲清醒地認識到一個問題:盡管專利到手了,但他并沒有實力去進行持續開發。
科技成果產業化過程中,高校往往只負責第一階段的科研工作,而持續開發的難度在于既要考慮商業模式和成本,又要考慮可靠性和易用性等產品屬性。
“這對企業方科研實力有著較高要求。只有華為這類大企業,才會傾向于選擇購買‘專利+自行開發的模式。”宋登洲說。
中小型企業如何解決這一問題?在宋登洲看來,讓科研團隊共同創業,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有些公司會要求科研人員本人離開體制,合作組建企業。但出于個人事業考量,科研人員很難邁出離開體制那一步。
而宋登洲選擇專門注冊一家公司,給予教授團隊一半的股份,讓這位教授以在職身份一起創業。
“我們平時是這種合作形式:日常開發交給這位教授旗下團隊,真正遇到非他本人出面不可的情況才會打攪他。”宋登洲說。
在宋登洲看來,那位教授的優勢在于科研,這種看起來略顯松散的合作形式可以雙方“術業有專攻”,“如果教授有了新的科研成果,不是又能有合作機會了嗎?”
不過,隨著合作的深化,產業化開發的另一挑戰也浮出水面。
科研人員往往只考慮最高端技術層面,在需要實踐摸索的制作工藝上并不擅長。花了一年多時間,成熟產品還是沒能開發出來。
為此,宋登洲到深圳挖掘了七八位經驗豐富的技工,并于今年4月在荊門創辦了工廠。當制作工藝結合新的技術,產品線馬上成熟起來。
“該項目前前后后投入近4000萬元,現在已經有不少公司和高校預定了產品。我保守估計,3年內可以拿回成本。”宋登洲說。
這也讓宋登洲總結出了一套模式——發掘高校科技成果并緊密合作,高校負責技術和產品升級,企業組建銷售團隊、管理團隊并完善制作工藝。
如今,宋登洲已將這一模式復制到其他兩個科技成果項目之中。
“當前中國經濟正處于新舊動能轉換、供給側結構性改革深入推進的關鍵時期,推動科技成果轉化至關重要。作為企業,我很榮幸能參與其中。”宋登洲說。(支點雜志2017年11月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