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亞動畫片中的傳統文化

張鴿舞

(渭南師范學院莫斯科藝術學院，陜西 渭南 714000)

與西方動畫電影相比，東亞動畫有其獨特的風格。不同的地域與文化環境在很大程度上會對電影創作者的藝術風格產生影響。雖然現代電影的商業化追求跨越文化的、共通的電影語言，但這種文化的差異卻是固有的，也正是由于文化的差異性，才賦予了動畫電影素材、風格與思想上的多樣性。并且，縱觀近年東亞動畫電影的創作，藝術家們也在不斷地開掘具有本民族特色的，特別是傳統文化中的審美元素，使得動畫作品更富新意和感染力。對于東亞動畫片的發展，電影創作者越發強調在本土的優勢地位，在保證本土觀眾忠誠度的前提下，積極向外拓展電影市場。而在這一過程中,對本民族傳統文化的體認，對傳統文化的開發和轉化,對民族品性的培育和追求,應該成為動畫電影發展的關鍵。東亞的傳統文化在很多方面具有相似性，這也造就了在動畫電影創作方面有著某些相通性。本文從視覺元素、敘事風格與審美意境三方面分析東亞動畫片對傳統文化的借鑒。

一、傳統文化中的視覺元素運用

視覺元素最為直觀。很多優秀的東亞動畫片中，都可以看到具有濃郁民族風格的視覺符號。傳統文化中具有代表性的視覺元素不僅具有獨特的藝術審美價值，也有著深厚的歷史感。這些元素是一個民族文化底蘊的具體表征，具有高度的識別性。

日本動畫產業近年來一直發展平穩，能與美國動畫電影相比肩，在亞洲穩穩地占據了領先地位，受到全世界動畫迷的矚目。而日本動畫的重要人物宮崎駿更是在其多部動畫電影中巧妙地運用了諸多日本傳統元素，這些日本傳統元素時而只是起到錦上添花的作用，時而關系到整部電影的敘事基調。以宮崎駿動畫中的動物——貓為例，貓經常會出現在宮崎駿動畫中，如《魔女宅急便》(1989)中，13歲的實習魔女要進行獨立修行，而陪伴她的就是黑貓吉吉；《貓的報恩》(2002)中出現了貓的王國，這里有貓國王、貓男爵、肥貓胖胖等體形各異、職位不同的貓；《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2011)中的貓，有著兇悍的外表和溫柔的內心；《龍貓》(1988)中有大小不等的龍貓，還有貓巴士。在日本傳統文化中，貓是象征財緣和情緣的文化符號，而且是具有靈性的神秘動物，在日本眾多神社、寺廟中都會供奉。宮崎駿作品中貓的頻繁出現，顯示出他對日本傳統文化的熟稔。

中國動畫電影也大量運用傳統文化中的視覺元素。以人物設計為例，動畫角色的設計十分重要，動畫藝術家們想盡辦法使動畫角色更加鮮活，賦予動畫角色生命力，使其能夠反映現實生活，更為人性化。動畫角色具有吸引力，能夠受到廣大群眾的歡迎，它的故事情節便會更受歡迎。雖然創新一直是時代的主流，但動畫電影也要向傳統“取經”。比如，動畫電影《大鬧天宮》(1964)中的孫悟空是中國人耳熟能詳的《西游記》中的人物，其神通廣大的法力也適用于動畫這一表現形式。在塑造孫悟空的形象時，主創人員借鑒了傳統戲曲中悟空的臉譜，而且紅黃的配色十分醒目。悟空的造型具有很高的辨識度，這也使《大鬧天宮》中的孫悟空成為一代經典，眾多后來的作品都對這一形象進行了借鑒。

二、傳統文化與東亞動畫片的敘事風格

在東亞動畫片中，將傳統文化元素進行藝術化處理，使其既符合影片的審美表現需求，又保留文化的可識別性，可以很好地塑造影片的敘事風格，使其更具凝練性，并與當下現實建立起某些特定的聯系。

在東亞的傳統文化中，人與自然是和諧的整體，與西方的人征服自然有著天壤之別。這種天人合一的哲學思想，反映在動畫電影中，則表現出生態敘事。比如，在《千與千尋》(2001)中，一條神秘的隧道把千尋一家帶入了另外一個世界，這里有各種各樣神通廣大的神和鬼魅，普通人極容易被魔法變成豬或是變透明。千尋為了不被變成兩者，只能在這個世界里找到一份工作，她的工作就包括伺候河神爺爺洗澡。河神身上洗出了大量包括金屬廢件在內的工業垃圾，這一角色意味著人類為了發展工業而不惜污染河流，而人類造的孽注定要由人類來承受。作為油屋里的唯一人類，千尋便是替污物排放者來給河神進行清潔的。排放者獲取了利益，而代價卻要由千尋這樣勤勞無畏的人來承受。宮崎駿借此來表示“先污染后治理”的思路是不可行的。類似地，在《幽靈公主》中，宮崎駿也表現出對人與自然關系的探討。片中，人類為了獲取鐵礦石，在森林旁開設了煉鐵廠并大肆破壞森林。而森林的守護者則是以白狼神為首的動物們，以及被人類遺棄、由白狼神養大的小女孩兒珊。在他們的背后，是森林的終極守護者山獸神。影片最后以山獸神的犧牲換取森林的重生為結局，宮崎駿希望借此來喚醒人類的環保意識，但人與自然的矛盾仍未完全化解，珊也注定只能待在叢林里而無法返回人類社會。

在東亞文化中，宗族倫理和家庭親情較西方尤甚，血濃于水的親情是動畫電影中經常出現的主題。尤其是在成長題材的影片中，親情更是個體成長的動力，這就使動畫電影的成長敘事中，具有濃郁的親情氛圍。優秀的動畫電影，毫無例外都是在借助自身獨特的想象方式和敘事策略傳達人類的情感力量，以其隱喻性質講述人類成長的歷程，使得成人也被引領，走向對現實、對人生、對生活過程的反思之路。而成功的成長敘事動畫，更能促使觀者體悟到生命意識，引發對成長的情感回顧，獲得“治療性宣泄”的愉悅。而東亞動畫電影，除了具有這種普世性的價值觀外，對親情更為關注。以《麥兜我和我媽媽》(2014)為例，麥兜在成長為神探波比之前，是非常平庸的小豬，而媽媽則充滿生活智慧，她總是鼓勵麥兜，對麥兜報以殷切的期望。而麥兜之所以可以成長為神探，媽媽教給他的生活知識發揮了重大作用。而且，母親的期望是他成長的動力，影片中處處顯示了東亞動畫電影中的傳統溫情。而作為麥兜系列的開山之作，《麥兜故事》(2001)則融入了普世性的人文關懷。影片中麥兜是一只活潑可愛、積極樂觀的小豬，整部影片就圍繞這只小豬展開。麥兜的媽媽把希望寄托到他的身上，希望他能有所成就，可是麥兜卻一直是資質平庸、憨厚老實的小人物。即使這樣麥兜也始終沒有放棄，執著于夢想，一直努力奮斗、堅持不懈，在經歷過失敗與失望之后，他最終創造了屬于自己的美好生活。這里面描述的就是當代生活在城市之中的平民百姓，他們的生活方式就是為了生活努力工作，盡管遇到重重困難，也沒有失去生活的信心，仍然為了創造自己的美好生活而努力奮斗。國外電影評論員在評論《麥兜故事》時指出：“這部電影表現了本土特色和世界的共同情懷。”優秀的、具有人文關懷的作品就應該體現時代的特征，這也是這部動畫電影的創作動機。透過電影，觀眾可以看到這個時代中國人的生活方式，感受到其中的真情實感以及導演想要表達的本土精神。

三、傳統文化與東亞動畫片的審美意境

對動畫電影來說，審美意境既是影片的敘事背景和氛圍，也是一部影片精神氣質的體現。東亞動畫電影中傳統文化元素的融入，也是塑造和表達審美意境的一種藝術手段。

在我國傳統的書畫藝術中，十分講究意境的營造。比如，“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是水墨中常見的題材，那種天高地遠、沉靜幽寂的感覺就通過黑白對比于大片的留白展示出來。這種傳統文化在現代動畫電影中也得到了延續。以新近上映的《大魚海棠》(2016)為例，片頭的背景交代部分，就在很大程度上與古典繪畫風格相呼應。在“北冥有魚，其名為鯤……”的字幕中，一條大魚在背景中游弋，這是典型的書畫結合的藝術形式。并且，字幕以豎排的形式由右向左展開，與古人書寫規范相同，“大魚海棠”的片名也以印章形式出現在左下，整體上使畫面呈現古色古香。片中，在展現“其他人”的生活場景時，也充滿詩情畫意。斗笠被風吹到了湖面上，小鳥輕盈地落于其上，雨師赤松子安靜地躺在湖面上，巨大的仙鶴則陪在他身邊。水面上云霧繚繞，遠山亦真亦幻，畫面呈現出虛虛實實，意境居上，隨物象的變換賦予其不同的色彩。嫘祖將織好的錦緞撒向水面，水面變幻出絢麗如星空的色彩。影片在意境的營造上，呈現出典型的東方古典風韻，而對椿、湫、鯤三人之間的情感糾葛，影片也注重含蓄美，這種克制也正是東亞傳統文化的表達。

在探討東亞動畫電影時，當然也不能缺少韓國動畫電影。韓國動畫電影的審美意境也與其傳統文化息息相關。以白燁導演的《五歲庵》(2003)為例，影片獲得了2004年法國昂西國際動畫節最佳動畫片獎。影片以自小失去了父母的姐弟二人吉美、吉松相依為命的故事，展現了韓國傳統文化中的佛教、孝道以及堅忍樂觀的精神。吉美雙目失明，弟弟充當了她的眼睛。但吉松很淘氣，經常會忘了自己要照顧姐姐。影片在表現姐弟倆的悲慘際遇時，并沒有采用催淚的方式，而是透露出一種樂觀堅忍的精神。比如，姐姐被大男孩欺負時，五歲的吉松也很害怕，他不敢理論，但姐姐被欺負太甚時，吉松則爆發出男子漢的氣概，他勇敢還擊，卻被大男孩暴打了一頓。在姐姐安慰弟弟時，吉松還說流出的血是鼻涕，這些都展現出一種樂觀精神。此外，影片中還充滿了佛教的禪意。吉松和姐姐被和尚收留并被帶回了寺廟，他頑皮的天性并沒有改變，在寺廟中進行誦經的禮堂上，他在打坐的和尚中間跑來跑去，還打碎了花瓶。而此時的方丈依舊在誦經，吉松打量著佛陀的畫像以及寺廟大殿的雕梁畫棟，在看到眾僧閉目誦經的虔誠神態時，一種肅穆之感油然而生。他爬上佛臺，將手中的菊花放在佛像的掌心，虔誠地跪在佛像前懺悔。這是佛教凈化人心的彰顯，即使是頑皮的孩子，也會有所感悟。影片最后，吉松在山上觀音庵修行時因凍餓而死，影片在悲凄與禪意中達到了完美的平衡。吉松在觀音前坐化，而觀音則顯靈接走了吉松的靈魂，吉美與兩位和尚雙手合十，向這個純潔的靈魂告別。影片將韓國歷史上的“五歲庵”傳說以動畫的形式展現，有著其文化上的意義。朝鮮歷史上一直處于大國與強權的陰影之下，民族分裂引發的悲與痛，壓抑多年便產生了“恨文化”，韓國文化人類學家崔吉城教授認為，這種“恨”是對未能實現的夢想的憧憬。在片中，吉松的“恨”就是要見到媽媽，而他不知道，媽媽早已不在人世。吉松最后歸于空寂，他以自己的虔誠之心，與媽媽在天堂相遇。這也使影片的結局充滿了詩意與溫情。

近年來，東亞動畫片在傳統元素的借鑒與運用方面越來越普遍和多樣化。傳統文化作為一個民族文化底蘊和修養的外顯，是其民族精神和民族性格的集中體現，也是一個民族區別于他者的文化標簽。對動畫電影來說，傳統文化元素的恰當融入，對電影的藝術價值和商業價值而言都是有利而無弊的。

[基金項目]本文系陜西省社科界2016年度重大理論與現實問題研究項目“非物質文化遺產在影視作品中的表現形態研究”(項目編號：2016C0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