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法利夫人》從文學向電影的唯美超越

張建鋒

(河南省水利水電學校，河南 周口 466000)

小說前身《外省風俗》中有很大篇幅的風俗描寫，作者試圖通過反映19世紀法國外省鄉村的氛圍，進而與小說的主題和立意以及人物性格和形象的塑造更加相得益彰。盡管這些工筆風格的描述與故事情節并沒有太直接的關系，但它們的整體藝術結構在藝術上依然被還原成一種具體的美學價值。夏布洛爾在影片中雖然剪裁了許多景物風俗的場面，但他十分注意保持原作血肉豐滿的現實主義風貌，力求增加畫面的豐富現實感。影片開始，在山坡、綠樹、田野的背景下，伴著悠揚的小提琴聲和當地獨具特色的樂器聲，一對身著外省服飾的人翩翩走來。打麥場上人頭攢動，杯盞交錯，雞犬之聲相聞，好一幅溫馨、淳樸的鄉村婚禮場面。這就是當時歌舞升平的真實場景的再現。再如，愛瑪讀完羅道爾夫的絕情信后，憤怒、絕望、驚恐、茫然百感涌上心頭時，觀眾看到她步履蹣跚地走上樓閣，站到臨街的窗前，一個仰拍鏡頭把愛瑪懸在空中，編導插入人物的主觀鏡頭：地板傾斜，天地距離拉近，她似乎置身于茫茫大海的一葉扁舟上，身不由己，任憑上蒼的擺布。這時，背景音樂震耳欲聾，悲劇氣氛非常濃烈，電影主人公便走進觀眾心中，有了同頻共振的效果。

一、愛瑪的愛情軌跡

電影上部以愛瑪希望的兩次出現(遇見包法利和羅道爾夫)和破滅為線索，再現愛瑪婚姻悲劇的序幕和發展；下部以希望萌生(邂逅雷翁)、欲望成真(委身雷翁)、債臺高筑、走投無路、走向自我毀滅為劇情落幕，為愛瑪的愛情悲劇畫上了深沉的句號。

影片敘述了愛瑪人生的不同階段，層次清晰，錯落有致，環環相扣，順理成章。當愛瑪豆蔻年華的時候，遇到了醫術不錯的包法利醫生，結為夫妻。因為她有相當不錯的家境，所以，露天婚禮熱鬧非凡，人流如潮，摩肩接踵。

愛瑪婚后的日子比較平淡，包法利談吐平凡，見解庸俗，憨厚、忠誠、正直，對本職工作兢兢業業，除了看病還是看病，缺乏生活熱情、缺少幽默與浪漫。新婚的愛瑪，對藝術有執著追求，對失落貴族精神有著強烈的向往，對這種平庸生活非常厭倦，對丈夫大失所望，百無聊賴中，靠練習鋼琴和散步打發時光。

一個偶然的城堡舞會上，她邂逅了當地著名的侯爵。她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似的驚奇，貪婪地跳舞，通宵達旦。從此，她對這種奢華生活心馳神往，想入非非，變得乖戾任性、脾氣暴躁，常常對包法利發火，還借口當地氣候惡劣，要丈夫遷居。

達到目的后，愛瑪有了女兒。風流倜儻的雷翁被愛瑪的美貌誘惑，借機示愛。愛瑪嫌他年少，與之保持一定距離。后來，她遇見了莊園主羅道爾夫，這是個情場老手，他見愛瑪的窈窕身材、漂亮臉蛋，設法勾引。他求愛若渴，口若懸河地表白愛意，還設計帶愛瑪騎馬散步，策馬森林深處的草地上打情罵俏，愛瑪心理防線崩潰了，終于屈從了他的欲望。

包法利醫生在一次整形手術中失手了，把瘸腳病人的腿鋸掉了一截。愛瑪借此發泄不滿，頻繁地與羅道爾夫鬼混。時裝商人樂虎也登門向愛瑪推銷巴黎服飾，在狡猾商人的誘惑下，愛瑪傾囊購買各種奢侈品，沒錢時就偷偷貸款。愛瑪被愛沖昏了頭腦，甚至連女兒也厭煩，纏著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羅道爾夫帶她私奔，并到商店購置了大衣和旅行箱包。之后，愛瑪像囚籠里的金絲鳥，急欲奮飛。沒想到，羅道爾夫是個騙子，給了她一封信便銷聲匿跡了，愛瑪為此昏倒了半年。包法利醫生閉門謝客，整日陪伴，但妻子仍然郁郁寡歡。為了博得妻子歡心，包法利帶妻子游玩散心，到盧昂看戲時，愛瑪和以前的情人雷翁不期而遇，舊情復燃。他們借到教堂觀光乘車胡亂逛的機會幽會親昵，毫無顧忌。為了繼續幽會，愛瑪每周都借故到盧昂學鋼琴與雷翁淫樂。商人樂虎發現秘密，逼她還債，讓她用房產抵押，繼續給她放高利貸。愛瑪繼續揮霍無度，很快就把錢花光了，被樂虎告上了法庭。執法酷吏要按照愛瑪的畫押，沒收財產。愛瑪求救雷翁，他表示愛莫能助；老色鬼紀由曼見有機可乘，向她示愛，她斷然拒絕；她又求救與她再續舊情的羅道爾夫，希望落空。于是，愛瑪絕望了，像脫韁的野馬在藍天下肆無忌憚地奔跑。愛瑪回到家后，吞了砒霜和老鼠藥。生命之花凋零的那一刻，她明白了唯有丈夫才是最完美的，才應該是她的摯愛。后來，包法利也死了，家中資產蕩然無存。

愛瑪的愛情和人生，以悲劇終結！

二、從小說精髓到電影的嬗變

福樓拜的《包法利夫人》不僅與雨果的《悲慘世界》這類氣勢恢宏、激情洋溢的浪漫主義杰作大異其趣，也與司湯達的《紅與黑》或《巴爾瑪修道院》等具有雄心勃勃人物和情節跌宕的前期現實主義小說很不相同。小說中的人物與環境都是徹底反戲劇化的，故事情節相對簡單、淡化，而且插入了大量靜止的物質環境描寫。作者對主人公心理刻畫的手段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豐富和細膩，對現實環境的再現達到了極其真實的高度。這樣的文學作品，讀起來固然非常有魅力，但若搬上銀幕并且基本保持原貌和主題立意，卻是非常難的，需要的是導演和編劇極其高超的藝術造詣和匠心獨運。

編導克洛德·夏布羅爾遇到的第一個問題，是如何在有限的影片容量中涵蓋這部世界名著的精髓。看過小說的觀眾不難發現，編導刪減、合并了大量相對次要的場景，他堅持以主人公思想情緒為鏡頭中心，以人物的行為和心理變化為線索，尤其簡化了原著的環境描寫。例如，小說對永維勒城的描寫詳細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電影卻以恢宏的大場景和小背景的視角加以展示。編導在影片中把市容的場景描寫作為愛瑪和雷翁散步的背景來處理，顯得自然簡練又與影片節奏協調，突出了敘事性效果，避免了自然主義單純景物描寫的無味。影片還采取了畫外音與畫面毗連的時空斷層，增加間離效果。

本片在敘事節奏和鏡頭剪輯方面充分體現了編導的深厚功底，畫面流暢，結構縝密，絲毫不露改編斧鑿的痕跡。不少影評家都認為：夏布羅爾的這個版本基本包容了原著的全部重點，把一部故事松散的反戲劇化小說拍成了一部舒卷自如、主線突出的上乘藝術片。

影片忠于原著，把小說中占據重要地位的情節，用豐富飽滿的電影語言予以展現，對愛瑪微妙的內心精髓全部透視，在影片中掀起若干高潮。例如，愛瑪第一次參加的盛大舞會，是她生命中最輝煌的瞬間美景，對她之后性格的導向與價值觀的形成影響非常大。觀眾看到女主人公進入金碧輝煌的貴族府邸，流光溢彩的水晶吊燈、典雅奢侈的服飾、溫文爾雅的上流社會各種人員與社會舉止和風俗習慣、語言中的高傲與自尊……此時，編導把鏡頭頻頻集中在愛瑪的臉部描寫，展示出一個愛慕榮華富貴的外省鄉村女人置身于上流社會時內心的極度躁動和沸騰。再如，農展會那場戲本也是原著中的精彩片段，曾被后世文學評論家譽為福樓拜的敘事華章。我們看到了與原著一致的同步交切鏡頭，一邊是禮炮齊鳴，政府要員在臺上慷慨陳詞，臺下人群竊竊私語；另一邊是花花公子羅道爾夫正對著愛瑪甜言蜜語，如膠似漆，極盡挑逗之能事。畫面逐漸推成兩人面部的特寫，背景慢慢隱退，形成一股洪流，恍惚間多情的愛瑪似乎又看到了情人侯爵的翩翩舞姿。愛瑪想入非非，欲火越燒越旺，擺脫無聊現狀的思緒紛至沓來，貞操的防線終于土崩瓦解。這一連串的組接鏡頭和背景音響、跌宕旋律、溫馨浪漫氛圍，安排得非常恰切，對觀眾的心理同樣產生了難以言狀的沖擊力，也反映了編導對愛瑪沉淪的理解與同情。這組鏡頭控制全片節奏感，對包法利夫人的整個故事轉折具有高度的概括力，那些富于象征和隱喻的場面，令人過目難忘。

在此基礎上，那些超凡脫俗的風景畫面和恰到好處的不同奏樂與音樂，更加襯托了人物形象的血肉豐滿、現實主義色彩的真實與美、人物追求虛幻浪漫的誘因以及新生活的豪華與奢侈程度。

總之，在世界文學寶庫中，福樓拜這部花了7年心血完成的巨著《包法利夫人》，像一顆瑰麗的明珠，在銀幕上也閃爍出了璀璨的光芒。然而，本片編導把小說豐富的內蘊納入一部具有封閉式敘述結構的常規影片中，加強了原著的敘事性和節奏感，同時又保留了原著的現實主義風貌、審美元素和意蘊，在運用電影語言進行人物心理描繪方面出類拔萃。所以，影片界一致認為本片是電影改編文學名著的一個成功范例。

三、人物形象和油畫音樂風格

小說從一個鄉村醫生的太太服毒自殺案件發展而來。主人公愛瑪是有音樂細胞、喜歡浪漫的外省人，偏偏嫁給了忠誠老實的鄉村醫生包法利。為了擺脫不幸婚姻，追求不正當的愛情，導致了墜落毀滅的悲劇。

影片在敘述愛瑪短暫的悲劇人生的各個階段時，層次清晰，錯落有致，環環相扣，順理成章。編導忠實地表現主人公愛瑪兩次偷情的不同態度。第一次她是被動接受的，這時的愛瑪對浪漫的愛情充滿熱切的渴望，她從不懷疑羅道爾夫的感情，并為他奉獻了一切。當她被這個無情的男人拋棄以后，心靈受到了巨大的創傷。第二次偷情，愛瑪是主動爭取的，這時的她已經走上了自我放縱的道路，雷翁對她來說，已無異于性的載體與象征，吸引她的只是對方纖細的雙手、柔美的臉龐和瀟灑的體態，愛瑪的欲望與雷翁的外表條件融合在一起，她追逐的是“欲”而不是“情”。法國著名影星伊莎貝爾·于佩爾準確地把握愛瑪對待人生的前后變化，成功地塑造了這一蜚聲寰宇的角色。愛瑪情竇初開的時候，她的目光是純潔無瑕的，充滿著少女對浪漫愛情的向往和渴望，她的服飾自然大方，完全符合當時的禮儀和價值觀。隨之，愛瑪的欲望與追求升級了。她的眼中燃起了肉欲之火，面部的表情流露出淫欲和放蕩，她的服飾也越來越大膽，花樣不斷翻新、層出不窮。不可否認，服飾裝扮與面部表情的變化無時無刻都在反映主人公在宣泄著偷情的歡樂和對人生的失意，也為她的自我毀滅埋下了伏筆。

福樓拜用對比反襯的手法，再現理想空虛、蒼白與現實的巨大反差，消極的浪漫主義及其不良影響，是勒死愛瑪的鎖鏈。愛瑪代表著失落貴族對精神文明的渴望、對藝術與美的追求、對平庸無趣生活的絕望，也代表著福樓拜的矛盾心理與精神危機。為此，他寫此小說嘔心瀝血、字斟句酌，簡直到了“詞不達意死不休”的地步。但是以今天的視角看，愛瑪雖然是個鄉村農民的女兒，卻不平庸、癡迷藝術、不甘命運安排，她有追求藝術美的思想境界，也喜愛音樂和彈鋼琴。她仰慕的上流社會環境與風流倜儻者的優勢，卻又與自己的道德標準、愛情觀、人生觀水火不容。所以，當她的生活現實與理想相悖的時候，當她掙扎、反抗、違背倫理道德的規范、聲嘶力竭、奄奄一息的時候，得到的必然是唾棄與抨擊、絕望與死亡。因此，她不如《安娜·卡列尼娜》的主人公那樣幸運，安娜·卡列尼娜嫁給了仕途高官，見慣了上流社會的一切。在與高級軍官渥倫斯基的私通中，得到了被尊重、被認可的滿足。愛瑪的悲劇是不知道現實和幻想的距離多么遙遠，現實多么殘酷。

綜上所述，《包法利夫人》從小說到電影的華麗轉身，靈魂精髓依舊，風骨猶存，人物形象也更加活靈活現、栩栩如生，實現了由文學到銀幕的成功轉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