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 君
(河北師范大學音樂學院,河北 石家莊 050024)
底層敘事最早誕生于20世紀90年代末期,主要是以社會底層的弱勢群體為敘述對象進行的文學創作。其產生的一個重要原因離不開當時貧富兩極分化的社會現實,這種現實狀況投射在文學藝術領域,便形成了具有“憤青”意義的底層敘事構建。本文寫作的主要目的,在于研究《北京樂與路》是完成其底層書寫的,即影片從內容到形式上表現出的苦難性、沖突性、人民性特征。
《北京樂與路》以北京搖滾樂壇為線索,貫穿故事發展始終,主要講述了北漂的搖滾歌手平路、艷舞表演者楊穎、香港富家弟子Michael三人之間的情感糾葛。隨著搖滾樂的動感旋律展現了一個浪漫復雜而又五彩繽紛的新生代社會,呈現出傳統文化與現代文化相互沖突的環境下,滿懷憧憬與活力的年輕人的逐夢北漂之路,還有隱藏在愛情背后的家庭、童年、人生等殘酷的現實,表達了底層人民“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的無奈與悲涼。
影片一開頭,鏡頭便帶著觀眾穿梭于北京的大街小巷。其中既有車水馬龍、干凈整潔的街道和開放闊達、休閑娛樂的人民廣場,又有高聳氣派、莊嚴肅穆的天安門廣場和現代都市、摩登時尚的建筑大樓,還有絡繹不絕、接踵而至的出租車長龍和吵鬧嘈雜、爭先恐后的購物市區,向觀眾呈現出一個氣勢恢宏、熱鬧非凡的北京形象,這也是初到北京者的第一印象。但是,隨著鏡頭一轉,深入到混亂的酒吧內部,便呈現出北京的真實內里:6人蝸居在混亂潮濕的地下室,嘈雜的歌聲中嬉笑怒罵不斷,狹小的酒吧內叫罵連天;半身赤裸的搖滾歌手、明艷搖曳的舞臺布置、曖昧情愫蔓延的燈光等元素相互交織,勾勒出搖滾酒吧的雜亂無章,刻畫出生活混亂不堪的底層求生者形象。除此之外,斗毆結束的“望月”樂隊大大咧咧地圍坐在路邊臟亂不堪的低檔大排檔,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享受火鍋和酒精的舒暢,簡單的飲食便能滿足物質欲望,獲得一時的痛快與滿足,其在社會經濟與文化上草根性的弱勢地位昭然若揭。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貧窮也進一步深化了底層人民生活的苦難與艱辛。但就是在這樣一個“表里不一”的城市中掙扎求生的搖滾青年,他們滿懷音樂熱情,樂觀向上,用堅韌的生活態度和窘迫的現實環境相互映襯出北京“虛偽”的包容性,塑造出底層人民“窮且益堅”的戰斗形象,成就了底層敘事的苦難勵志性特征。
華裔學者張英進曾經指出:“香港電影游走于地方性、本土性與全球性、跨國性之間,從自己獨特的‘超地區想象’中獲益良多。這種想象方式,既是投資與經營中久已有之的一種策略,也是香港影人在文化身份、電影表現問題上最鐘愛的選擇之一。”電影所承載的文化性特征早已跨越本土疆域,成為跨國性的全球化文化產物。這樣的電影發展特質雖然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促進電影文化的全球性流通,但不可避免地也會帶來本地文化與外來文化的沖突與矛盾,甚至還會帶來電影本身內涵意義理解上的歧義與偏差。作為香港土生土長的導演,張婉婷在電影中同樣表現出了香港人的多重文化背景,其對劇情矛盾沖突的把握也游刃有余。
貫穿電影始終的主人公的“搖滾夢”和“北漂”實際的悲慘狀況,就是一對顯而易見的矛盾性存在。改革開放之初,中國社會經濟文化尚處于混亂待整頓階段,物質至上主義、金錢之上的世俗觀念充斥年輕一代的頭腦當中,導致他們的生活環境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們不愿意再從事上一代安穩求實的工作,更為積極地追求理想與自由,奉靈魂解放為至上觀念,強調個性與自我。例如,影片中男主人公平路憑借自己對搖滾的滿腔熱血逃離父親安排的列車員崗位,他孤身闖蕩北京,并且時刻聽從自己“心靈的聲音”。在建立樂隊后,他作為主唱有唱與不唱的自由,并且通過打架斗毆以捍衛人格的權利。然而,有些混亂且飛速向前發展的社會實際上并沒有主人公預想的那般美好,這里到處充滿磨煉與挑戰,也出現了客觀存在的物質難以滿足底層人民日益增長的思想自由的狀況。平路去唱片公司試樣片,結果對方還沒有聽完一首歌就表示了拒絕。在平路一再要求對方聽一下《上蒼保佑吃兩碗飯的人》后,對方仍然沒有絲毫興趣聽。平路耿直的話語頂撞了對方,唱片公司的人則直接告訴他:“就你這副德性,能在圈子里混嗎?”“沒禮貌,沒耐性,沒大沒小。”在平路反問他們“你們樂隊不都一直宣傳反叛的搖滾精神嗎?”對方則毫不客氣地告訴他:“能紅的樂隊,都是在外面反叛,里面聽話的。”這對于平路來說無異于當頭一棒,他心中追求的搖滾與現實中的搖滾,差別原來這么大。平路的世界觀崩塌了,這也直接導致了他迫于生活與尊嚴而自殺的悲慘結局。
“任何社會如果沒有階層的流動將是不可想象的,必將是缺乏活力的一潭死水,從某種程度上說,階層流動是社會發展的動力。”階層流動呈現出雙向流動的特性,即由高到低的下流動和由低到高的上涌動。底層敘事便是講述底層民眾由低到高的上涌動過程,這種上涌不是一往無前的,而是可能出現往復而總體向上的運動。“知恥而后勇”,底層民眾遭遇過貧窮生活的重壓,無不渴望更加富足美好的新生活,因此他們便呈現出奮勇拼搏,脫離底層,脫離貧窮,向上流社會大跨步的掙扎攀登。他們依靠自己的才智和努力獲得一定的成功,積累了一定的財富,但并沒有徹底擺脫底層群眾的社會屬性,只能稱其為“底層中的上層存在,上層中的底層代表”,例如影片中Michael的父親——北京的建筑商。
人民性始終是底層敘事的靈魂所在。畢竟,底層民眾終歸還是中國經濟變遷浪潮中占絕大多數的社會存在。影片中Michael問人民商店老板有沒有香港很紅的墨西哥跳豆的CD時,老板是這樣回答的:“紅不紅啊可不是自個兒說得算,我這人民商店,有賣他翻版的那叫紅,我這人民商店,沒賣他翻版的,誰說紅也不叫紅,人民當家做主。”這一句人民當家做主便讓Michael無話可說,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底層搖滾樂的意義價值歸根結底在于底層人民的心中。而從影片中平路帶領樂隊下鄉走穴演出中可以看出,觀眾對新潮的搖滾樂并不感興趣。一個頭上裹著毛巾的農民抱著他的豬仔來找團長,“你們又搖又滾,弄得我的豬三天不吃食不睡覺,豬都快死了”,農民對豬的關心遠超過他無法理解的搖滾樂。類似的,平路在臺上的演唱很不合觀眾的口味,導致臺下的人越來越少,平路一氣之下不唱了。而楊穎演唱的通俗歌曲《月亮代表我的心》則救了場,大家又回到座位上,一些人還伴隨歌曲跳了起來,足見其受歡迎程度。缺乏群眾基礎,也使搖滾缺少了頑強的生命力,這是作為中國搖滾開拓者一代必須面對的問題,那就是對聽眾的啟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