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墳地

◎ 高 瑛

穿越墳地

◎ 高 瑛

一天夜里，我正熟睡的時候，收發室的張師傅來敲門，大嗓門喊我接電話。

“這么晚了，你怎么還打電話來？”其實艾青回來了，我心里高興，嘴上卻沒說。

他說：“十幾天沒見面了，我很想你，你馬上來吧。”

我說：“已經半夜了，明天一大早我再去看你。”

他說：“不行，現在就來。我去錫林郭勒大草原參觀，從馬上掉下來，腿摔斷了。”

我信以為真，騎上自行車就往艾青那里跑。為了搶時間，我選了條近路，蹬著自行車在小墳堆里滾上滾下往前沖。快到建國門外大橋時，我遠遠望見橋頭上站著一個人，以我的眼神斷定，那就是艾青。

他看我風風火火趕路的樣子仰頭大笑，我氣喘吁吁地笑不起來。

我說：“你不是腿斷了嗎？怎么能走到這里？”

他說：“我要是不說謊話，今天晚上就見不到你。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十幾天不見，你算算是多少年？”

我說：“張師傅叫我接電話，四鄰都能聽見。明天上班準有人傳，說你半夜找我，我們還是得檢點一些，要注意影響。”

艾青說：“不要一見面就批評人，你是不是不想我？”

他擁抱我時，發現汗水濕透了我的衣服，內疚地說：“我這個人就是理智不足，感情有余。以后我得把它倒過來，感情不足，理智有余就行了。走吧，我們回家去。”

我說：“都深夜了，我不去你那里，這個時候去，讓阿姨看見不好，我們各回各家吧。”

艾青說：“你走那片墳地回去就不怕遇見鬼？”

他說的話叫我直發怵。我決不敢再走那條路回家了。

我說：“你不要嚇唬我。我不走黑黑的小路，我要走燈光明亮的大路。”

艾青說：“什么大路小路的，現在只有一條通往我住的豆腐巷的路。”

（摘自《我與艾青》 人民文學出版社）她埋怨我不會買衣服，后來她將我買的那幾件送人了，嫌老氣。其時，她身上穿一件連衣裙，湖水藍的底子上泛著白色的豌豆點，還有兩根細細的帶子在腰后系了一個蝴蝶結。那時，我已結婚。我的同事說：“你媽好年輕，穿那么飄逸的裙子，和你真像姐妹！”這話應該說給我媽聽，我不太愛聽，似乎是懷了一點嫉妒吧。只有天下的媽媽想和女兒做姐妹，哪有女兒肯與媽媽在外貌上被人看成是姐妹的？

我媽是個不甘于過平淡生活的人，她朋友多。每到一個地方，都能很快和人家混熟，誰都知道我阿姨多，都是她的結拜姐妹，常來我家，和我媽聊到三更半夜。她還和她的姐妹們喝酒，可能是她臉上有兩個不深不淺的酒窩，她能喝一點。也因為這一點，我媽在我們那河堤上常被古板的老婆婆們視為異類。她沒顧慮過這些。她的半輩子似乎就是來顛覆我外婆那種暗淡平靜的生活的。

她這樣出彩，我似乎是她的一處敗筆了。有一天，她咧著嘴很甜蜜地跟我說：“有人夸我的女兒長得漂亮，還說氣質好……”我忽然一陣心酸，長了三十多年，她終于聽到別人對我的長相有了一點肯定。一直以來，關于長相，我覺得自己很是對不起她，我的額頭、眼睛、鼻子、嘴巴、牙齒以及臉形都不及她的好。女不如娘，這也是無法可想的事，她大約也是失望得很，所以，如今忽然聽到一聲關于女兒長相的夸贊，自然是欣喜異常。可能，女兒的俏也就是娘的俏吧。

黃昏，我回娘家，她在門口逗孫子玩，旋起了呼啦圈。我很驚訝，她旋得比我好，心底冒一句：瞧這“老妖精”！

（摘自作者新浪博客 圖/子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