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的經過

孔呂磊

一場雨的經過

孔呂磊

張懿的這一組散文，看起來細碎，片段，像是一些囈語，像打碎的瓷器，潔白溫潤卻又鋒利的碎片散落一地。但是，認真讀下來，會隱隱察覺到，有一些關鍵詞，一條堅韌的線索潛藏其間。試圖通過自己揣摩出來的關鍵詞，那一條線，把這些珠玉樣的碎片拼接，還原，蠢蠢欲動地妄圖探求玉碎前原本的樣子，品質是否一如眼前的潔白，溫潤，卻又堅韌？

這些關鍵詞是什么呢？我妄加揣測是否有這樣一些：自我，他人，探尋，觀照，內省，時間，記憶，愛。或許更多，或許更少，或許最終落為一兩個詞：探尋，愛。

張懿的筆觸是冷靜的，有體貼的淡漠，用了心，不是冷淡，是有了距離的觀照，能浸入其中又出乎其外。是正視，是觀察，又是反視。她的思考入了微，能在事物圓滑、平靜的表象之中，找尋出隱含的線索、脈絡，直抵被層層包裹已失去敏感的內核與真相。

譬如生辰，譬如燈，譬如正午，譬如村莊，譬如一些邊緣時刻。

云遮霧罩的生活，物看不清，事看不清，人也看不清，是別人，也是自己，是樂見其成的心機。總有人想打破這平滑如鏡的表面，在冰冷中尋找一絲溫度，在靜默的深海擊起小小的水花，在太平遲緩的日常里尋求真實的痛楚。總有人想知道真相，煎熬著自己，把自己解剖的四分五裂，以自己為入口，打開這個世界的機關。因為，他知道，真相無可回避。

集體是被動、盲從、無意識的。美麗是集體的，短視、偏見也是集體的。一股不知從何而起的讓人生畏的力量，將集體緊緊捆在一起。懦弱依仗著集體變得粗暴，欲望變得蠻橫，個人的陰暗匯聚成了集體明目張膽的侵犯與齷齪。集體是巨型的披著新衣的皇帝，人人對他堂而皇之的荒誕視而不見，裝聾作啞。

文章里也有新鮮的異域經驗，各種女人的性感。個體的人更鮮活，多樣，美麗，自由。可是，人與人終歸是陌生的，這些陌生集合在一起，造就了狂妄與荒誕。個體于集體通常是無力的，我們渴求有個小孩子，天真勇敢地說出來：“這個人沒穿衣服。”

對于個體自身，需要不斷冷靜地內省，直觀，毫不留情。人和人能有多少交集呢？即便是最親密的三兩人。不過是一些時刻相伴在一起。相伴的時刻短暫，孤獨長久，永恒。記憶呢？抱著回憶取暖呢？記憶越來越虛妄。記憶漫長，虛幻，在空氣中游移不定，來來回回，太多雜質夾雜其中，無法辨清本來的面目與軌跡，在無數次的回憶、反思、懷疑中變形。

我們只能旁觀別人生命的片刻，最終只有自己與自己為伍，孤獨與你始終。別人，從來都是不可相從的陌生經驗。

孤獨是自由的，是曠野，是孤島，是呼嘯而過的一陣風。孤獨抑是沉重的，渴求著只言片語的慰藉，握在手里堅實的溫度。孤獨是沉默，抑是狂歡。

個體會矛盾，憂郁，恐懼。畏懼著愛，又本能地向往愛。無法去企及一個溫熱的擁抱，一個柔情的親吻。要走近、了解、擁抱、愛上、信仰另一個人，路太難，是雙方，更是自己的苦行。

“想起我如何凝視著你，最后卻垂下了眼睛。”愛是欲言又止。

張懿的語言準確，分明，力道適可而止，有秩序，懂節制。又鮮活，某些意象生猛，強悍，從字間、紙上呼之欲出。針腳綿密，紋理復雜，質地細密，有熨帖的溫度。語調緩慢，如水流過，不錯過每一片皮膚與大地。又有略帶濕意的想象，微潮，如一場緩慢的、剛浸濕地皮的雨，舒張，愜意，敏感，多情，讓讀者浸潤其中。詩的語言也不能像她的語言一樣美了。張懿有敏銳的感官，又有清醒獨立的思考，感性與理性相交織，不虛怯，執拗、堅定的品格貫穿其中。她的內心可能有一頭小獸，探索著一條通往內心與世界的不欲為人知的秘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