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 土
論寫作
●郁 土
寫作就是無中生有。你看那寫作者,除一枝筆、一張紙,外加一個大腦袋外,簡直什么也沒有,可經過一個小時、一天、一月、一年或數年的勞作,他就能寫出一篇文章或厚厚一本書來。那些制陶的工人、蓋房的泥瓦匠、制造汽車的工人,是需要制陶的工具、泥巴、磚瓦、水泥、黃沙、鋼筋及零部件的,否則他們就不能生產。可作家不同,除了手中使用的簡單工具(今天大部分作家棄紙筆而用電腦了)外,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材料,可他寫出了一篇篇精彩的文章與一本本厚厚的書,這不是無中生有又是什么?
可你仔細瞧瞧,這“無”里的世界是何其地廣大啊,它遠遠地超越了現實世界。甚至通過想象,它還能幻化出古往今來從未出現過的東西。正因為是無,所以它能夠囊括一切的有。一個作家的“無”越廣闊,他筆下的世界就越無限。一名真正意義上的作家,是永遠不用擔心原材料匱乏的,那張“無”的網,至大至密,能從人類之現實與歷史的汪洋大海中撈取足夠多的魚蝦供他食用。
而作家真正使用的工具,既不是傳統的紙筆,也不是今日之電腦,而是語言:漢語、英語、法語、德育、俄羅斯語等等。“一個作家沒有自己的文學語言,仍然無法把意識變成藝術,或在個人藝術和集體意識之間找尋獨特的出路。”(李歐梵《浪漫與偏見》)有道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同樣的事情,不同的作者使用不同的語言表達出來,那意味是完全不同的。這一點,只要把巴金與周作人的散文對比一下就可以明白。對于一位作家來說,語言這個工具太重要了,它直接決定了其所創作作品藝術性之高下。
作家使用文字的材料所造就之語言藝術大廈,其基礎為真,其追求則為善與美。其立基越深越牢,則建造越堅固、越美觀的大廈,其壽命也就越長,如《離騷》《史記》,如《伊利亞特》《奧德賽》,如《哈姆萊特》《人間喜劇》,如《死屋手記》《復活》,如三大《懺悔錄》,如《瓦爾登湖》……正是因為有這一座座風格各異、年代不同之語言藝術大廈,人類的精神才免去風吹雨淋之苦,并得到真善美之啟迪與熏陶矣。不可想象,假如沒有這些大廈,人類的精神恐怕還得住著先民們所建造之茅草屋與窯洞。
對于一名作者來說,建造大廈之前,先要挖掘地基,挖去松軟之土層與流沙,將地基打在堅固的硬土層或巖石之上。這并非易事。軟土者表面現象是也,流沙者謊言是也,而事物之真相才是硬土層與堅固之巖石,非具敏銳之思想與堅強之意志,不足以抵達真相。當你屈服于謊言或被物欲所誘惑,匆匆忙忙在軟土層或流沙上立下根基,從動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你所建造的大廈很快便會傾斜、倒塌。
如寫作,必以建造這樣的精神大廈為己任,即使因為能力所限,或工具不逮,建造不成,也不失為成就一幢多層或小高層建筑。怕的是你思想既不夠鋒利,意志又不堅強,雖勞作不休,卻依然一事無成。我見過這樣的作者,思想膚淺如扶木犁犁地,淺嘗輒止,雖日犁地千遍,又有何益?又有將地基扎在欲望之沙灘上者,雖額其房曰“成功”,又怎能指望它遮風避雨呢?可嘆者,這種粗制濫造的東西,偏偏被一些人視為好東西,如各種各樣成功學的書籍,如某些勵志書籍。讀者朋友啊,不可不睜大你們的眼睛,仔細分辨一番,你所選擇者,是于暴風雨中巋然不動的精神大廈,還是風一吹雨一淋就會漏水、倒塌的臨時性建筑?
藍圖繪就,地基打牢,材料也準備充足,作家開始施工了。至于他的手藝如何,你就不用擔心了,他能到達今天這個地步,肯定已經觀摩了古往今來許多大作家的身手了,他必定已經尋找到了適合自己體格與特點的技藝,并在此前千萬遍地練習過。現在他要做的,就是運用自己獨特之技藝,造就這座屬于自己、也屬于全人類的語言文字大廈!
寫作是一項孤獨的工作,是絕大部分人所難以忍受的艱苦勞作。任何人,包括作者的父母妻兒,統統都幫不上忙。可因為他是為人類建造庇護所,所以,眾人的鼓勵與認可又異常重要。如果沒有讀者的關注,無論是贊揚還是批評,他恐怕一刻也堅持不了。所以,親愛的讀者,多多少少放下一點你手中的手機,撥開眼前充塞著的所謂勵志書與成功書們,關心一下那些于真相的基礎上,一點點艱苦地締造著人類精神大廈的人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