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俊士
玉米飯
●羅俊士
與人聊起玉米飯時,我最先提到的就是嫩玉米,因為那是我幼年時最愛吃的,也算是玉米飯的一種吧。
生產隊時代,隊里有好大面積的玉米地,結出玉米穗后,雖然外面包著玉米皮,也是那么讓人眼饞,涎水欲滴。那是因為吃過嫩玉米后,有癮了。那時,大隊部有看青隊,晝夜巡邏,有人一旦偷剝玉米穗,被看青隊抓住,會挨批斗,甚至游街示眾。人要臉,樹要皮,誰也不想為吃嘴丟人喪臉啊!我爹作為隊長,更是嚴以律己,但他知道我和二弟愛吃嫩玉米,就特地把那八分自留地多半用來種玉米。娘一向小心眼,或曰摳搜,每頓飯只讓我和二弟每人吃一穗嫩玉米,是在飯鍋里煮熟撈出來的,吃了上頓難免想下頓。下頓那兩穗嫩玉米卻是烤熟的。娘用竹簽子插進玉米芯,伸爐膛里烤,烤出香味,遞給我們,別有一番滋味。娘和爹仍然不舍得品嘗一口,姐姐比我大幾歲,只得靠邊站。再就是埋進柴灰里燜,幾分鐘后刨出來,吹掉柴灰,啃起來,也是那么香香的,甜甜的,余味不絕。
娘每次去自留地,都是只掰兩穗嫩玉米,日復日,周復周,嫩玉米就不嫩了。也不那么老朽,因為玉米葉還青著,只是玉米粒有點咯牙。這時,娘掰回的玉米穗,不再烤,也不再燜,而是搓成玉米粒,放水碗里浸泡半晌,然后扔進稀飯鍋里煮。有時,用糖水煮水發玉米粒,俗稱玉米羹。那時家里少有余錢,沒法頓頓煮玉米羹,只能將就著煮玉米粒飯了,玉米粒筋道,可口,讓人百吃不厭。
一挨玉米葉萎黃,玉米秸稈接近于干枯,玉米穗們不約而同,紛紛耷拉下腦袋,這意味著玉米成熟,該收獲了。生產隊里收獲玉米頗多,掰去皮,攤在秋場上碾軋,最后用鐵锨或木锨揚場,讓風吹跑輕飄飄的碎玉米芯,留下金黃燦亮、晃人眼睛的玉米粒,繼續攤曬,等到曬干了拉往公社糧站交公糧,最后將剩余的玉米按人頭加工值分給各戶做口糧。而從自留地掰回來的玉米穗,家家都會趁早掰去玉米皮,攤放在平房頂上;或把帶有少許玉米皮的穗子,懸掛在樹杈間,風干。家家都是把這些不多的玉米穗盡快曬干,然后搓成粒,簸凈,去到磨房,推磨杠子磨出玉米糝子,做玉米糝子飯。等到從隊里分回口糧,才大量磨出玉米面,蒸玉米面窩頭,或貼玉米面鍋貼,或蒸玉米面菜團,或攤玉米面加野菜小鏊子煎餅。玉米飯,家常飯,養活普通農家人,沒齒不忘。
后來,生產隊解散,各戶承包地里,依然大量種植玉米。有年中秋節,我回老家看望二老,帶的有五仁酥月餅、棗糕、粘糕、麻花,還有好煙好酒。老爹拗著勁兒,非要去地里掰嫩玉米,居然掰回一籮筐,30多穗。娘全部煮熟了,讓我帶回縣城,讓乖孫子嘗個鮮。正讀五年級的兒子一連吃下六穗,下頓不吃了,可能吃撐,傷胃了。這頓飯,我也沒吃嫩玉米,也是味覺慵懶。看來,再鮮嫩的東西,也得悠著點吃。少見的食物也得少吃,那才叫嘗稀罕,才能把胃口吊到天上。
再后來,老爹80歲那年去世,老娘突患老年癡呆,說話顛三倒四。為這,我退休后,索性搬回老家,伺候老娘。比我小15歲的三弟經常回來,當然是為看望老娘。有一次他帶了一堆好吃的,有醬牛肉、羊臉、豬蹄筋、豬肘子、雞胗等。老娘看著滿滿當當一桌子菜,吃兩口就放下筷子,說不好吃,非讓我給她熬黃糊涂。三弟怔了,讓我放開量喝酒,他去給老娘熬黃糊涂。不一會兒,他就端來滿滿一碗黏稠的黃糊涂。我端來半碗炒菠菜,老娘才開始喝黃糊涂。只喝一口,她又放下筷子,責備三弟不會熬黃糊涂。三弟又怔了。我告訴他,熬黃糊涂不宜太稠,得再加些水,熬到由嫩黃色變成深黃色,香味就出來了。我年幼時經常看娘熬黃糊涂。那時做飯燒柴火,娘一會兒彎腰往自風鍋爐膛里填柴火,一會兒起身攪鍋,后來不填柴火了,仍攪鍋不止。黃糊涂熬熟后,滿屋子飄著飯香。
最近,在老娘的傳染下,我喝黃糊涂也上了癮。兒子回來,當然得順隨我們喝黃糊涂。不料他喝完一碗,讓我再舀一碗。他說奇了怪了,我從來沒喝過這么好喝的。我說這就是玉米面的神奇之處,越熬越香。老娘點點頭,咧嘴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