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佳山 閔思佳
《建軍大業》《戰狼2》:“主旋律”新周期的來龍去脈
孫佳山 閔思佳
《戰狼2》的56億票房成績,不僅打破了國內電影市場的票房記錄,成為全球單一市場單片票房的第三名,更是成功躋身有史以來全球票房排行前100名——這既是亞洲電影首次入圍,也是全球前100名中唯一的一部非好萊塢電影。無疑,《戰狼2》這種電影史意義的表現,無疑給負重前行的國產電影,注入了更多正能量,尤其還是這樣一部充滿“主旋律”特征的影片,更是足以讓市場化、產業化改革20多年的中國電影感慨和玩味。
然而,《戰狼2》的巨大成功是必然結果還是偶發現象?其類型、模式的演進,究竟從何而來,是否有跡可循?同期上映的《建軍大業》盡管票房遠遠不及《戰狼2》,還出現了“小鮮肉”演員的爭議,卻也以高度類型化的創作手法得到了業界的認可。因為在這兩部可被視為當前“主旋律”代表的作品中,出現了一些此前“主旋律”影視劇生產所從未使用過的類型、模式。例如《戰狼2》就仿照了好萊塢英雄主義式的“主角光環”,并因此引起了一定爭議。那么,“小鮮肉”到底能否承擔起演繹那段沉甸甸的革命歷史的重任?好萊塢式的“主角光環”是否也能被成功地套用在我們的“主旋律”之中?在《建軍大業》《戰狼2》當中,究竟有哪些屬于我們這個時代的獨特創新?“主旋律”能否發展成為與好萊塢大片相匹敵的中國式大片?
若想回答上述問題,首先自然離不開對我國“主旋律”發展階段的全景梳理。
第一階段在上個世紀90年代前后,這一階段的“主旋律”影片以《大決戰》系列、《開國大典》《渡江戰役》為代表,這類影片基本保持著對歷史相對官方和正統的敘述方式。由于當時市場化、產業化改革只是初始階段,新舊兩種體制尚未完成轉換,好萊塢等外國電影也沒有大量涌入,因此那個階段的“主旋律”影片反而都在相對封閉的市場環境中有著非常不錯的票房表現。那一階段的“主旋律”影片,大多完全由國家出資制作,在發行、放映等環節也大都有體制性的保障。當下對于“主旋律”的很多認知也依然停留在那個階段。
第二階段則是在世紀之交,既包括一系列“長征”題材等影片,也包括《紅河谷》《黃河絕戀》《紫日》等一些具有藝術電影特征的作品。在1997年馮小剛的《甲方乙方》,以賀歲片的樣貌拉開類型化探索的大幕之后,“主旋律”影片也開始逐漸向市場化靠攏。在這一階段,過去“主旋律”濃重的官方投資色彩開始淡化,“主旋律”影片在投資意義上,開始嘗試、摸索市場化的運作路徑。
而第三階段雖然僅有《建國大業》《建黨偉業》等寥寥幾部代表影片,但卻表現出了足夠的癥候性。這一階段的“主旋律”不僅在資金投入意義上已經找到了非常市場化的運作模式,在內容制作上也開始在局部大膽調用好萊塢等主流大片的制作手法,試圖在“主旋律”之中完成其中國本土化的“嫁接”,這在“主旋律”的發展歷程中,具有重大轉折意義。
所以,第四階段則從2016年的《湄公河行動》開始,以《建軍大業》《戰狼2》為代表,包括《非凡任務》和計劃在2017年年末上映的《紅海行動》等一系列作品。今天這個階段的“主旋律”比之前任何一個階段都更豐富,從敘事結構、人物設定、沖突節奏到視覺效果層面上,都開始明顯具備了好萊塢式主流大片的基本特征。而且,由于投資結構、出品歸屬等多層次的變革,今天的“主旋律”影視作品與過去由國家標明文化邊界的階段相比,有了相當的自主性,對于文化邊界的“勘測”也是在商業邏輯摸索的基礎上完成的。
經過20多年市場化改革的洗禮,我國電影行業在歷盡探索之后,也已經開始有意識地依照類型化的范式,按部就班地生產商業電影。盡管近十年來的小妞電影、青春片、恐怖片等過于參差不齊,但這種有意識的類型化嘗試本身無可厚非。中國電影市場化改革的最大誤區和錯位在于,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里,都試圖對標好萊塢大片,試圖一經市場化改革,就要立即生產出中國式大片與好萊塢相抗衡。
然而,事與愿違,與好萊塢相比,我們并沒有經過20世紀三四十年代好萊塢黃金時代和從1967年到1976年的新好萊塢電影的扎實的類型片積累過程,而好萊塢在這些不同階段的發展周期里,卻完成了從西部片到科幻片,這些可以處理不同族裔背景和文化經驗的成熟類型片體系、架構的搭建。
所以,這種差異和差距的直接后果,就不僅僅是在商業類型片上的懸殊對比,在“主旋律”領域也同樣有著深刻地體現,社會上長期以來之所以對“主旋律”持有一定程度的偏見,就是因為我們的“主旋律”沒有好萊塢電影豐富的類型化經驗,人物、情節缺乏相應的感染力和信服力。
而好萊塢在這方面就顯得太過駕熟就輕。無論是早年間的《拯救大兵瑞恩》還是近年的《血戰鋼鋸嶺》等,無一不是充滿著美國式“主旋律”色彩的同時,在藝術性和商業性上都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在類型電影中早已被反復實踐的人物形象、情節架構、矛盾沖突、心理動機、共情模式等,都被好萊塢純熟地運用到了自身的“主旋律”影片中,但是普通觀眾們卻只會被故事和講述故事的方式吸引,根本意識不到“主旋律”的傾向性問題。這也是我們需要補課,也一直在補課的領域。
這正是到了《建軍大業》和《戰狼2》,可以將它們作為歷史節點來標識主旋律的新一輪發展周期的原因。因為盡管在《建國大業》《建黨偉業》中開始在局部采用了類型片的元素,但它們的群戲化塑造歷史人物、碎片式情節呈現、縱覽化歷史敘述的整體特征,在商業上毫無疑問并不成功,這也使“主旋律”的實際傳播效果大打折扣。
小谷身材苗條,身高也不會超過20厘米。小谷雖然很小,但他卻比自己那大塊頭哥哥聰明多啦。有一次我問他一加一等于幾,他把小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批評我:“小主人,上課要好好聽呀,這不,你連一加一等于二都不知道啦!”我趕緊抹去頭上嚇出的冷汗,緊張地問:“‘十分感謝’的英語怎么說?”他長時間沒回答我,看來我把他難住了。突然,我發現了一件事就笑不出來啦——我還按著問問題的按鈕啊,結果我剛把手一松開,他就說:“Thank you very much!”小谷,你也太聰明了吧!
相比于《建國大業》《建黨偉業》,《建軍大業》選擇了更為類型化、也更為流暢的敘事方式,這使得該影片具有了前作中所不具備的歷史敘述的“完整時態”,影片以南昌起義、三河壩阻擊、秋收起義作為骨架,串聯起整個歷史敘述的“肉身”。三場不同的戰爭場面,被安排在不同的空間結構中。第一場南昌起義有著極強的城市煙火氣息,帶來了貼近年代的現場感。為了展現這種城市戰斗的空間感,鏡頭不斷在俯拍的全景和地面的近身戲中來回切換,通過拉大運動空間上的落差距離,來營造錯雜感、運動感。在《斯巴達300勇士》等好萊塢戰爭片中,對戰爭場面都有過類似呈現,《建軍大業》在“主旋律”的脈絡里,在此則是邁出了第一步。
而在這之后的三河壩阻擊則營造了野外空間的戰爭場面呈現,開闊的空間使得戰爭場面更接近于古典式的戰斗場景,其中的“手榴彈視點”的鏡頭,明顯受益于《拿破侖》中“雪球視點”的運動鏡頭呈現方式,與高強度的爆炸和近身戰斗場面結合在一起,帶來了更強的臨場感。
的確,在我國現代歷史上“建軍”這個過程復雜而多義,凝結了幾代中國人的鮮血;但在影像化表達上,我們確實還沒有足夠豐富、多樣的經過市場化檢驗的策略和辦法。這也是《建軍大業》的難能可貴之處,能達到主流類型片的觀感,何嘗不是“主旋律”在其自身發展過程中的階段性成績。
如果說《建軍大業》還有講述完整歷史的負擔的話,《戰狼2》則更加個人化,相對輕松很多。已經退伍的冷鋒,是非官方的、沒有支援的、完全孤立的“個人”。這就是《戰狼2》的巧妙之處,巧妙地抹去了“主旋律”的官方色彩,具有了好萊塢式的“困境中的英雄”模式。而找到讓龍小云消失的子彈的來源,是“個人”層面上的核心動力;撤出華僑,則是在“國家”層面上的根本目的。《戰狼2》類型化模式的另一個巧妙之處在于,影片在“個人”和“國家”的邏輯間完成了閉環,并在冷鋒與雇傭兵“老爹”的最后一場肉搏中達到高潮。
《戰狼2》對于海外華人群體的直接展示和正面展現,是國產影視作品在題材上的一大突破。一方面,過去的影視作品鮮少大范圍觸碰和表現這一群體;另一方面,影片對于該群體的刻畫,也擺脫了《北京人在紐約》等過往影視作品中的壓抑感和屈辱感。這種類型、題材上的突破所依托的背景,就是改革開放近40年來國民心態的重大轉變,以及中國與世界在空間感上發生的巨大變化。《戰狼2》的出現標志著中國電影來到了一個歷史臨界點——經過之前《湄公河行動》等影片在不同層面上的探索和積累,我們已經可以期待更多真正意義上的扎根于中國經驗的中國式大片的出現。
眾所周知,支撐“小鮮肉”崛起的主要文化消費群體是90后、95后甚至00后等幾乎完全在互聯網語境中成長起來的年輕一代,他們也在新世紀的第二個10年開始,迅速占據了電影、電視等領域的消費主體位置,這已是不爭的事實。也正是由于90后、95后甚至00后等一批批年輕人不斷登上社會的舞臺,為了照顧和適應他們的文化娛樂消費習慣,影視領域即便是“主旋律”的創作和拍攝、生產和傳播,也同樣發生了歷史性的變革。
“小鮮肉”本身并沒有原罪,他們不過是市場經濟的必然結果,爭議的焦點在于天價片酬等問題是否是“小鮮肉”所獨有。事實上,對于我國的影視行業而言,天價片酬問題早已經是一個全行業的普遍性問題,不僅僅是90后、95后甚至00后所喜歡的“小鮮肉”,那些大媽們迷戀的“老臘肉”,同樣也都有著令人驚愕不已的天價片酬。
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討論《建軍大業》《戰狼2》時就不能抽象地講過去的那些大道理。在如今的市場環境下,它的生產、傳播所面臨的具體商業風險和挑戰,并不是人們坐而論道就能夠體會的。所以,“主旋律”發展到今天這個階段,它的很多特征還要深入挖掘,越來越多的“小鮮肉”出現在“主旋律”中,是新的粉絲文化消費形態的產物。
當前粉絲文化下的愛豆與傳統明星的一個巨大鴻溝在于:前者建立在當代粉絲文化的土壤之上,這種新的文化經驗不在任何過往的理論闡釋范疇中。比如2016年年末,TFBOYS成員相繼慶生之時,他們的慶生視頻竟然被粉絲們集體籌資付費,在紐約時代廣場的巨幕上播放——而那里正是前幾年官方出資播放中國國家形象宣傳片的地方。
在這種全新的粉絲文化中的粉絲們,他們非常清楚如何讓自己的愛豆可以有效地提升作為明星的象征資本。他們在相當主動地參與塑造、建構愛豆的形象。我們千萬不要輕視這種從傳統明星到愛豆的文化躍遷,它已經深度影響到影視領域的生產、傳播和消費。比如,以前的電影觀眾觀看古月那些特型演員扮演的毛澤東等偉人,毫無疑問必須要演得像才能符合他們的觀看預期。而現在由“小鮮肉”們參演的《建軍大業》,和過去的要求相比,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粉絲的愛豆經過粉絲們的長期共同努力,也開始參與到了這個國家的主流話語建構,也開始進入到了這個國家的主流社會,這既是粉絲的愛豆的成功,也是粉絲的集體成功。
正是這種不太好理解的、上述文化躍遷完成后的新一代年輕群體的文化價值代入感,開始在改寫著我們這個時代的文化娛樂消費,電影自然也不會例外,這就解釋了為什么“小鮮肉”們即便確實演得不好也還有市場的深層次原因。粉絲文化的影響,也絕不僅僅局限在文化娛樂領域,也正在向經濟、政治等多重領域持續擴散。這確實很悖論,這也是這個時代的一大文化挑戰。
近年來,隨著我國綜合國力的提升,普通國民和中資機構的腳步和身影逐漸深入到全世界的各個角落,中國公民和中資機構的海外合法權益的保護也越發顯得必要。偵破湄公河慘案、利比亞撤僑、也門撤僑等等,這些不能忘卻的過往,深刻地展示了我國崛起中的國家實力。正是在這樣的大時代語境下,以此類事件為故事背景,制作《戰狼2》《紅海行動》等當代“主旋律”電影開始成為這兩年中國電影的一個新趨勢。
相信未來叫好又叫座的“主旋律”影片會越來越多。但在拍攝涉外題材的影視劇時還應更加注重對相關細節的把控,畢竟這其中會涉及其他國家的民族、宗教、主權等重大問題。美國等世界強國,在《007》《碟中諜》《諜影重重》等系列影片中,已經積累了豐富的處理相關問題的文化經驗和影視技巧,這也保證了它們在長時間經久不衰的同時,又規避了相關的風險和爭議。在這一點上,我們還缺乏相關的經驗和技巧。
因此,到了《建軍大業》《戰狼2》這個歷史節點,整體性地審視這一波“主旋律”爆紅背后的成因、邏輯,已成為了這個時代文藝領域議事日程上必須解決的核心問題,某種程度上,這也是認知這個時代的一條曲徑通幽的有效路徑。因為無論如何,這一文化周期的歷史閘門已經開啟,我們將不得不面對一個長周期的文化挑戰。
孫佳山,男,遼寧營口人,中國藝術研究院副研究員;閔思佳,女,四川宜賓人,中國電影藝術研究中心碩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