懟

自打進入網絡時代，國人的漢語水平照我看是在下降的，偶爾一個中學生寫幾句半通不通的文言，都能引起一陣又一陣的贊嘆。但是，奇怪的是，隔段時間就會有一個生僻的漢字被人鼓搗出來，走紅網絡。這一陣兒，走紅的是個“懟”字。

這個字，我認識它的時候，是跟“怨”字相連的，叫作“怨懟”。不過是怨恨和哀怨的意思。然而，現在這個“懟”，卻有了強烈的攻擊性。但凡誰把誰給頂了，給刺了，甚至給罵了，都叫“懟”。一個網民的解釋是說，所謂“懟”，就是把對方給干趴下。想了半日，終于想明白了，原來大家說的不是這個“懟”，而是另一個字：“捶”！兩人吵架，一方把對方說的話，活生生，用大力氣給“捶”回去。不消說，這個字在民間，很黃很暴力的。

明明是“捶”，干嗎要用“懟”呢？語言上的事兒，真是沒理可講。約定俗成，現在看來是錯了，過若干年之后，語言學書上，再提到“懟”，估計就得加上現在的用法。以至于我們的后輩，想弄明白都難了。

坐在家里生悶氣的“懟”，到底怎么被賦予火藥味十足的“捶”的意義了呢？追究第一個干這事兒的人，已經沒有意義了。叫我看，是因為大家心里都很“懟”，尤其是碼字的小編以及碼農們，懟著懟著，就爆發成攻擊性的“懟”了。套用一句現代漢語的話，就是把形容詞轉成動詞了。

然而，在網上找找，但凡跟懟字有關的新聞，這樣的懟，就跟用大錘子夯一樣，盡管把對方捶得人仰馬翻，但并非以理服人，跟擺事實講道理，基本上無緣。無非是用惡毒解氣的語言，把對方暴打一頓。這樣的“懟”流行起來，倒是也符合現實。現實中人與人只要發生點沖突，如果不至于開打的話，基本上就是互相懟，看誰能把誰懟到南墻上去。如果一方是大人物，那么，“懟”就成了一邊倒。像瀑布一樣的惡心詞兒，接連不斷地澆到小人物的頭上，怎么損怎么說，怎么解氣怎么來，一邊頤指氣使，一邊低三下四。就像當年的日本兵，挨軍曹的耳光，一個只管打，一個只管“哈依”。在網上看大人物懟人很過癮的網民，在單位，也許就是那個只能挨懟的小人物。

人人都講道理，不動不動就損人、罵人、羞辱人，是一個美好的境界。可惜，被懟慣了，懟就成了習慣。不能懟的時候，就老老實實挨懟，能懟的時候，就一定要大懟特懟。哪怕小事懟成大事，大事懟出人命，也一定要懟。懟的泛濫，不僅說明人人肚子里都有火，而且說明這個社會沒有講道理的習慣。看著網上的怒懟、狂懟、惡懟，就像人家在欣賞歌劇。越是沒有風度，越是胡攪蠻纏，沒理攪三分，大家就越是喝彩。就像閑人在看街頭打架，看熱鬧不怕亂子大。

蠻不講理曰“懟”，胡攪蠻纏曰“懟”，當面損人曰“懟”，背后下刀曰“懟”，破口大罵曰“懟”，撒潑打滾亦曰“懟”，哇呀呀——懟他個鵝飛水盡吧！

怎一個懟字了得！

（摘自“張鳴新浪博客” 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