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 禮

羅鳳紈/ 著

綠化帶的芒果樹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墨綠的葉子倔強地迎風舞蹈不肯落地。十三層的辦公樓空蕩蕩，灰頭灰腦的，也被凍僵了，只有麥迪的辦公室熱火朝天。

不足二十平方米的辦公室里，四個角落都堆著齊腰高的檔案盒子，四張辦公桌上堆著一摞摞材料，疊放的，散開的，橫的，豎的，鋪滿桌面。四臺電腦顯示屏打開的是同一個頁面“公務員招錄計劃申報系統(tǒng)”，四個人塞在里面，錄入，核對，審查，點通過。麥迪接了座機，手機響，掛了手機，接座機，要不就左耳聽座機，右耳聽手機，真正的左右開弓。每年這個時候，同事們都去籌辦年貨過年了，而這個科卻最為忙碌。

大家埋著頭，屏著氣，生怕有疏漏出差錯，似乎都忘記了今天是大年三十。

小盧的老婆來電話問中午是不是又加班不回家吃，大家才想起還沒訂快餐，已是過了十二點半。小凌嘟囔道，等快餐送到至少一點半了，不早點訂。小盧說，你記得你不訂。小凌說，我也沒記得。小陳說，你們快看菜單報來吃什么。隨便。隨便。隨便。小陳跟快餐店說送四份快餐，隨便什么。

局長的電話就是這個時候打進來的。小盧接了，你好，公務員科，請問什么事？局長說，麻煩找下麥科長。他在接手機，你留下電話號碼一會給你打過去。小盧不知道是局長。局長說，我一會再打吧。過了一會局長打麥迪的手機，麥迪正接著座機，和一個招錄單位爭論專業(yè)設置問題，面紅耳赤。他伸手劃斷了手機。局長遂撥打座機，撥了四次才不是正在通話中。

局長說，知道你們非常忙，一直在加班，但是也要注意休息。

麥迪說，謝謝范局關心，遂簡要匯報了工作進度，說下午四點前應該能全部完成，最后弱弱地問，范局您有什么事嗎？

他有些忐忑，這個范局長上任快一年了，還沒私下過問過公務員管理工作。這個時候來電是不是要干預招錄計劃申報，她兒子今年大學畢業(yè)正準備參加公務員考試。如果這個時候她要求修改計劃就慘了，已錄入系統(tǒng)的計劃得全部重新調整，年不用過了。科里四個人可都買了晚上的動車票要回家過年的，唉。

歷任局長最關注這個科，調動、考核、晉升哪個環(huán)節(jié)不是利益攸關的，哪個環(huán)節(jié)都會插手干預，常弄得麥迪焦頭爛額里外不是人。

每年招錄計劃錄入系統(tǒng)階段，麥迪都特別緊張，不只時間緊任務重，更緊張各方面的領導過問計劃，最怕接到領導來電。火燒眉毛的時刻，他們對計劃指指點點，麥迪要使出渾身解數才能推擋，咬著牙一遍又一遍重復“計劃的制定經過了法定程序，除了格式和確實有錯誤的內容，其他內容均不能再行修改”。他感覺每重復一遍，牙齒就被咯嘣咬掉一顆。如果是本單位的領導過問，他咯嘣掉一顆牙齒的同時，還可能會咯嘣掉年度考核評定優(yōu)秀的一票。他這么咬著牙關在這個崗位已經干了整整八年，八年抗戰(zhàn)啊。

麥迪拿聽筒的手大冷天里竟潮乎乎的了。

范局長問，你們幾個人在加班？

四個。

樓上樓下還有哪個科室有人嗎？

沒有了，就我們科。

快餐叫了嗎？

叫了叫了。

中午吃飽后稍事休息再接著做，連續(xù)運轉會累垮的。

好的好的，謝謝范局。

好，我還在鄉(xiāng)下慰問困難戶，不打擾你們趕工了。

電話掛了好一陣，麥迪還恍恍惚惚的，四個人都恍惚，一直到快餐送來，小凌尖叫，怎么又是粉蒸肉啊！才清醒過來。小陳說，不怪我啊，你們說隨便的。

都隨便了一周了，這一周的午餐晚餐都是這么隨便過來的。

小凌說，全是肥豬頭，咬都咬不動，老公說我一身豬頭味，不吃了，我下去吃螺螄粉。小盧說，我也去吃螺螄粉。小陳看看麥迪，麥迪說，小凌去買四份螺螄粉打包上來吃，我請客，每人加一個鴨腳一個鹵蛋一份豆腐泡，都下去吃核對來不及了。掏出一百塊錢遞給小凌。小凌拿著錢眉開眼笑下樓去了。

下午三點半，招錄計劃審查完畢全部提交自治區(qū)，大家心情愉快噼里啪啦地關電腦關電源關窗關門的時候，范局長再次打麥迪的手機，問你們還在樓上嗎？麥迪說，現在下樓了，范局您有什么指示？麥迪說話的語調提高了一些，再多的指示跟招錄計劃也無關啦。

范局長說，我剛到大門，你們下來我就不上去了。

范局長站在大門邊上向辦公樓出口處張望，她左右手各拎著兩個大禮盒，波浪卷的長發(fā)被風吹到臉上、唇邊，橘黃色的圍巾隨風飄揚絢爛美麗。

看到麥迪他們走出來，范局長迎上去，說，你們辛苦了，你們肯定沒時間去買年貨，我給你們一人買了一份，是我個人的小小心意，來，拿著，拿著。禮物逐個塞進小盧、小凌、小陳和麥迪手上，他們已經不僅僅是恍惚，而是徹底啞巴了。

范局長說，都趕緊回家吧，祝福你們過年平安順利，家人團圓幸福。

橘黃色的圍巾飄進了路邊停靠的一輛小轎車，遠去了，麥迪他們四個還沒回過神來，手上的禮物沉甸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