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途或退路

鄧成相

歸途或退路

鄧成相

帶你回去

睡前的半支煙已經就位，給暗處

捅了一個窟窿。墻壁上其實沒有窟窿

你無力揮動的手，也不是向誰道別

從今夜起，我就帶你回去

摒棄靠前的選擇，從這一頭

走到那一頭，你可以走丟自己

也可以捆綁自己

喝下這碗湯，我親手熬制，像藥

混合了油鹽醬醋，我就帶你回去

回到你自己的手臂中去

為你解開幾十年的腳鐐

出走還是回歸

怎么也得像外鄉人，帶點東西

趁國慶，回到故鄉

怎么也得像本地人，說點東西

趁在家，聊點家長里短

這些年，我既不像外鄉人

也不像本地人，胡須漸長

語調漸變，左右搖擺

那是我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魂

離家的早晨，大霧迷茫

我忽然很像本地人

也像外鄉人，或悲或喜

只有大霧，一路迷茫

總會有一粒米可以治好螞蟻

螞蟻搬家了，有的扛凳子

有的提水壺，有的牽媳婦

有的抱兒子，有的扛糧食

有的交頭接耳

按部就班，搬家了

看著它們，我不知道，它們經歷過什么

它們也不知道，我經歷過什么

一路上如此安靜，心事重重

其中的一只，身體羸弱

太像父親，隔三岔五的疼痛

如果我還有剩余的手

又一次沒有。我感到羞愧

目標清晰，觸手可及，卻總在接近的一瞬旁生枝節

我把它們的黑色撿起

它們就放出了飼養的野狼

我把它們的毒氣收起

它們就拿出了袖子里的鳥槍

我想把它們剩余的都撿起

如果我還有剩余的手

在昭通

在昭通，我像一個本地人，晨鐘暮鼓

在昭陽區望海公園，養一條魚

在魯甸文化廣場做文化人，在鎮雄街心花園

做陀螺，在水富港口醉酒，搖搖晃晃

在鹽津豆沙關，懸崖上憑空取物

在彝良、大關、綏江、巧家、永善、威信

和千山萬水坐地修行，按圖索驥

走過的每一個縣城，遇到的每一道墻

踏平的層層刀山劍樹

回首時，它們的背后

都隱藏了許多秘密，或不為人知，或真相大白

這個中午，我依然在昭通，用慣性

反觀內照，窗外人聲如舊，車流如舊

沒人能替我們說出口

凌晨4點，摸摸鎖了一夜的門

假裝推開了什么

也假裝睡意正濃，夢見了什么

拒絕開燈，同時拒絕黑暗

默然點煙，我知道我有很多心事

煙也知道，但我們都不說出口

也沒人能替我們說出口

就這樣靜坐，身體在抗拒的

我們也在抗拒

煙頭中的深夜，努力作出

皮鞭的形狀，詢問的形狀

歸途或退路

直到一些事物沿著原路返回

我才相信，秋天已經過了

風呼叫著風，路追趕著路

我還在等待著我

直到天空開始彎曲，我才明白

高聳的依然高聳，低洼的依然低洼

刃山劍樹步步后退

終有一日，山川故我，俱無蹤影

活著，嘯聚山林，或依木附枝

這人間，既不歸來，也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