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樹新韻（五章）

湖北 李漢超

古樹新韻（五章）

湖北 李漢超

銀杏樹

在黃家灘一座廢棄的院子里，一棵古老的銀杏樹寂寞在那里。筆直的樹干插向天空，一點也不猶豫，似乎努力想要拉住白云的纖手，不讓它飄走。樹干周圍都是散生的小枝條，就像是一群野孩子聚攏在一起，聽一位蒼老的爺爺講一些有趣的故事。

我攜著風兒來看它，想給它一陣驚喜；而它，渾身上下爆滿新芽，給我帶來春天的消息：往事不堪回首，春天來了，心里有什么激動就只管說出來吧，春天將會一一記錄下來。

我默立良久，淚水蓄滿眼眶：歲月的苦難與滄桑盡管隨處可見，但它的心里仍然充滿對春天的滿腔熱愛，開口說的是新綠，你看它流出的汗都是綠茸茸的。

我想起了我多年不見、守望荒坡、披頭散發的老父親！

皂莢樹

同嶺小學的院子內，有一棵高大的皂莢樹，粗大的樹枝彎彎曲曲，一點也不像飄帶，而像地圖上歪歪扭扭的鐵路網。它扎扎實實地沉默了一個冬天，光禿禿的枝條上什么也沒有，就連那鴉雀的一絲眷念也被寒風擄走了，留下的只有皴裂的歲月。

我不愿相信它是一個貪玩的牧童無意栽下的，我更愿相信它是一位愛干凈的新媳婦有意栽下的。栽下它，農家那滿是汗漬的日子，就會飄散著素樸的芳香。

幾位小女孩聚在樹下，歡天喜地跳著橡皮筋。我走近她們，像一位老師微笑地問道：皂莢樹上將會有什么？她們的眼睛一閃一閃的，紛紛發言：

有白色的小花。有茂盛的綠葉。有成串的皂莢。有小鳥的歌唱……

還有我們好多好多的讀書聲！

樸 樹

香順園里有很多樹，名貴的，貧賤的，高大的，矮小的，隨處可見。而只有這棵樸樹最大、最老：大得你望見了它就望見了村莊，老得你望見了它就望見了故鄉。然而村莊遷走了，留下一片蕭疏的荒野，流浪的風時不時在樸樹上念叨著故鄉的名字。

樸樹牢牢抓住腳下貧瘠的土地，把根深深地扎下去，守望過故鄉的雞鳴犬吠，守望過鄉村的男耕女織……如今只有它，堅定地守望在這里，守望這里的星星和月亮！

因為有了這樣一棵樹，一個名叫狗山的人回到曾經的故土，回到荒蕪和蒼茫里，建起一座素雅的農莊：他要守望這棵古老的樸樹，和樸樹斑駁記憶里的溫暖的村莊！

就是這棵樸樹，不畏風寒，不懼孤寂，守望著滿丘岡的春天，呵護著九百畝的林海——因為他的心里充盈著一個綠色的夢！

柏 樹

楊嶺岡上有一棵六百多歲的古柏樹，一年四季搖曳著寂寞和蒼涼。時光流逝，人世滄桑，柏樹灣的老老少少搬到鎮上去了，只留下這棵柏樹，照看著幾塊斷垣殘壁，守護著幾束荒草野花。我遠遠地望見它：挺立在曠野，像一位孤苦伶仃的老人，風燭殘年。

我情不自禁地擁抱了它：認真地體驗它的硬朗和蒼老，親密地感受它的體溫和心跳。我撫摸它蒼翠的葉子，那是生命涌動的激情；我撫摸它扭曲的枝條，那是鄉村永恒的記憶。

我多想是一頭拴在它身上的牛，在它的庇護下反芻歲月，品味風霜；我多想是一只斑鳩，在它的支撐下搭一個溫暖的小窩，自由地覓食，自在地吟唱。

我依依不舍地轉身離開，驀然回首，望見它白發蒼蒼，在春天里搖晃！

夫妻樹

團山的老林里，有一對夫妻樹，它們相知相守多少年了，我們誰也不知道。其實，它們只是一個樹根上長出的兩棵馬尾松，粗糙的樹干相依相伴，褐色的手臂相互攙扶。它們不嫌棄黃土的貧瘠，不嫌棄環境的閉塞，相互鼓勵，相互支撐，以不離不棄的姿態，繾綣著人世間的愛情。

積蓄了一冬嚴寒的狂風，不懷好意地要拆散它們，它們相擁著傾斜了一下腰身，又倔強地挺立起來；謀劃了一夏邪惡的暴雨，肆無忌憚地要摧毀它們，它們的手相握成拳頭，緊閉雙眼任雨打，睜開眼睛是天晴……只要同心跳，沒有過不去的坎！

春天潛入山間，萬木萌發新葉。夫妻樹上飄動的紅絲帶只是一句諾言，只有夫妻樹緊緊依偎，闡釋著愛情的永恒：相擁一世，相伴終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