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如酒醉海棠

⊙ 莊友燕

春心如酒醉海棠

⊙ 莊友燕

幾陣南風吹送，春日的牡丹花城又恢復了前些日子的風靜晴好。還寒乍暖，花事卻不顧寒意的阻隔，繽紛了季節的容顏，笑鬧春枝頭。

午睡醒來，佇立陽臺，任春風梳理著殘存的慵懶。幾乎是在須臾間，心兒已從春陽掬來的清新里捕捉了幾許靈動，接近空白的思維便擠滿了旋即涌來的鮮活氣息。

陽臺下方是一個小園，每逢春深，總是花團錦簇。遠遠望去，此時的園內似乎還沉寂著，隱忍著春訊。倒是園外兩棵大梨樹，幾天前便花朵兒云綻，雪衣雪發覆滿虬枝，來了個“滿樹梨花春曬雪”，可惜整日奔波忙碌，雖牽系于心，卻疏離了眼前的風景。

想到這里，我忙虛掩房門，匆匆下樓，三步并作兩步奔向小園。

尋 花

讓我始料不及的是，才不過幾日，梨花們雖還恣意鋪排于兩棵大樹的枝枝椏椏間，花瓣們卻不再鮮嫩欲滴，掩不住凋殘的痕跡，色澤也不再像前幾日那般潔白如雪。風來，落英飛，散落了一地的凄美。

無語凝望，“花謝花飛飛滿天”的詩句不覺躍上心頭。悵然轉身，數點桃紅卻突然闖入眼簾，呵，是海棠花！小園中的海棠花居然開了！可前幾日我還在慨嘆：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呢……

霎那間，心海潮涌，席卷去淡淡的悵惘，濺起笑浪一朵朵。驚喜中，甚至萌生了邀友與我齊舉斟滿春光的酒杯、共赴春天邀約的念頭！

當輕捷的足音停駐時，我已穿越閑草雜枝的羈絆，置身于小園芳徑，身旁便是那棵讓我心動的海棠樹。它那黑褐色的樹體雖然不夠粗壯，還瘡痍遍布，卻托舉著眾多的虬枝細干；枝干們雖然粗細迥異，卻努力往一起湊，有的還交相纏繞，好不親密。透過枝椏葉隙，目之所及處，海棠花事正濃。疏密相間的枝杈間，花骨朵輕蘸點點桃紅，三五成群簇擁在一起，被嫩綠光亮又細致的葉片們托舉著。

凝眸，視野中的她們愈小色澤愈艷，如女孩兒紅潤的唇瓣般，鮮嫩得可愛，讓你忍不住想輕輕印上一吻；含苞待放的，桃紅輕裹粉紅，若舞娘翩然起舞時的桃紅色裙裾，掩不住粉色底裙的旋轉微露；盛開著的，則鋪排成錯落有致的雙層花瓣，里層白中透粉，外層半染玫紅，俯仰錯落，濃淡有致，環簇著淡黃色的花蕊。靠近，深呼吸，鼻翼間便浮動起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尤為可愛的，還要數那半開未開的花蕾了。瞧，她們一半盛放，自然舒展，一半羞澀地打著朵兒，不肯綻開，那翩躚的姿態，像極了展翅欲飛的蝴蝶，風姿神態艷麗妖嬈……難怪唐人鄭谷詠海棠詩云：“春風用意勻顏色，銷得攜觴與賦詩。秾麗最宜新著雨，妖嬈全在欲開時……”

而撫弄海棠花枝的一棵高大的櫻花樹，枝條上才剛剛爬上小小的花苞。呵，那其中一定滿貯著艷羨和期許吧！

探 花

花間徜徉，若隱若現的香氣在鼻翼間飄搖，加之暖風吹送，不覺間便悄然神馳——

時光穿越千年。春意正濃，海棠微雨，一位容貌清麗的女子濃睡醒來，宿醉未消，可她對自身的不適似乎并不在意，反而眷顧著窗前的海棠花。于是，一闕《如夢令》便流芳千古：“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

——然而，海棠依舊，伊人何在？一旁似雪梨花的簌簌飛落，可是在寄托對易安居士的深深緬懷？

惻然中，耳畔似有吟誦聲起：“為愛名花抵死狂，只愁風日損紅芳。綠章夜奏通明殿，乞借春陰護海棠。”南宋詩人陸游對海棠也是如癡如醉，十首為海棠而作的組詩《花時遍游諸家園》道不盡摯愛深深：詩人深諳花性，擔心海棠的嬌美不堪風吹日曬，便連夜上奏玉帝的通明殿，請求多借些陰天，好讓海棠常開不衰。因愛海棠，陸放翁獲“海棠癲”的雅號，其《海棠歌》便是最好的詮釋：“碧雞海棠天下絕，枝枝似染猩猩血……扁舟東下八千里，桃李真成奴仆爾。若使海棠根可移，揚州芍藥應羞死。”

——然而，這名垂千古的愛國詩人也早已作古，徒留楊柳絲絲弄輕柔，煙縷織成愁……

也正是對婉約派詞人李清照妙語佳句的由衷喜愛，以及對陸放翁醉情海棠縱情抒懷的由衷欽佩，才讓平凡如斯的我愛上了海棠花兒，每當花開時節便流連觀賞。

惜 花

次日清晨，斜風細雨拂面微涼，別有一番“沾衣欲濕杏花雨”的意蘊。

牽系著海棠花兒，又怕驚擾了園內護花的春泥，我便駐足園外，翹首眺望。好在，相距不過咫尺，那海棠微雨的姿態恰好可以盡收眼底。看呀，那輕輕搖曳的花枝籠在蒙蒙的絲雨里，平添了幾抹空濛之美，高潔氣質流溢而出。偶爾還會有片片粉紅色的花瓣夾著細雨颯颯飄落，落紅點點。洇潤著春雨，海棠葉兒越發青翠可人了，葉片上平鋪的那層極薄的絨濕漉漉、毛茸茸的，煞是可愛。

驀然，一枝斜倚櫻花樹的海棠花兒闖入了我的眼簾，也扼住了我的心魂：微雨中，但見嬌艷的蓓蕾們與清雅素美的花朵相依相伴，那么絢爛、楚楚動人，且清香猶存，真是“幾經夜雨香猶在，染盡胭脂畫不成”！

風過，傾倒了那幾朵海棠花兒，花瓣上的雨珠撲簌跌落，那泫然的姿態一如若玉人腮邊的淚珠兒，沾染著凄美，也濡濕了我的思緒。只是不知，別名為“解語花”的海棠花是否能讀懂伊人的心事？

黃昏來臨，云翳散盡，濕潤而清新的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香氣。海棠花們的花容漸漸被暮色輕掩，竊竊的私語卻怎么也遮不住，讓我芳幽小徑獨徘徊，側耳傾聽綻笑顏……

暮色四合，我不得不告別海棠花兒轉身離去了。回眸，一彎下弦月兒靜靜地懸掛西天，淡若眉痕，卻無言地昭示著三月的隱退和四月的粉墨登場。金人元好問的《清平樂》也在此刻回旋在腦海：“離腸宛轉，瘦覺妝痕淺。飛去飛來雙燕語，消息知郎近遠。樓前小雨珊珊，海棠簾幕輕寒。杜宇一聲春去，樹頭無數青山。”

是呀，春已深，稍縱即逝。無計留春住，且奮發，只爭朝夕莫遲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