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


太陽每一天都是新的,誰都無法改變。但在老派的朝氣面前,歲月無能,每天翻開的都是嶄新一頁。他們不會變得更老,只會變得更好。巨變的新時代,就是他們的“戰斗”的巨大舞臺。
老派優雅:時代的朝氣和精氣神
這是個崇拜年輕的時代。
從理論上講,青年是人類社會中最活躍、最富有生氣、最善于學習、最具有進取精神的群體,他們應當具有“遠大的理想、自主意識和創造力、強烈的個性、積極的批判精神和健全的文化人格”,他們朝氣蓬勃,是詩和遠方的具象化。
所以人們愿意與年輕人打交道。
曾經孜孜不倦給年輕人做導師的60后李開復,在復出時有意無意地強調自己“作為年輕人的朋友”這一新身份;徐小平是出了名的“拜90”教教主,年近六旬投身創投,一系列的錢都投給90后項目;好伙伴俞敏洪一邊嘲笑他“把心靈和靈魂都沉浸到年輕人的世界”,一邊碎碎念:“如果我死的那天只有一個人來看我,我希望這個人不是徐小平,而是一個年輕人。”
大概是看多了上述這種“巴結”,青年們也有點飄起來,動輒“你OUT了”或者“我們有代溝”。
“老”怎么了?誰都會老,它是自然規律。“年輕”卻不是。年輕不代表年齡,而是一種精氣神。年輕的人朝氣蓬勃,顛覆傳統、引領革命、創造未來,致力于新疆域、新思維、新技術、新業態、新模式,成為社會的先知先覺者。
1930年生人的袁隆平曾經在稻田里描述自己的夢想:水稻長的像高粱那么高,穗像掃把那么長,顆粒像花生那么大,他就和朋友們,在這樣的樹下乘涼。
如今87歲的袁隆平并沒有時間乘涼。在剛剛過去的兩個月里,他和團隊發布了三項成果:9月18日宣布一項剔除水稻中重金屬鎘的新成果,可以敲除親本中的含鎘或者吸鎘的基因,這將扭轉我國部分農作物重金屬含量超標的趨勢。9月28日,“海水稻”項目經過153天生長期,正式開鐮收獲。經過專家測評,海水稻理論測產結果為最高畝產391.9公斤。隨后,“袁米”即將上市,中國數億畝鹽堿地或可被開發利用。10月15日,超級雜交水稻在河北邯鄲刷新紀錄,親臨的袁隆平只在測評結果上寫道:“遙遙領先于全世界。”
實際上,當代中國在諸多高新領域的成就背后不乏老年人。他們是一群逐夢人,從青年開始,仰望星空,腳踏實地,一直堅持到須發斑白。
2016年9月25日,世界最大單口徑射電望遠鏡——500米口徑球面射電望遠鏡(簡稱FAST)在貴州平塘縣克度鎮喀斯特洼坑中落成。啟用一年來,其在銀河系內發現了6顆脈沖星。
“天眼之父”南仁東在FAST首秀前25天因病去世。南仁東生前不止一次說過,“人活著還是要做一點事”。而建成FAST,就是他所說的“一點事”,一做就是20年。
南仁東留著一撮小胡子,助理姜鵬第一次見他,感覺像個土匪頭子。不認識的人,則覺得他像個農民——面容滄桑、皮膚黝黑,夏天穿著T恤、大褲衩騎著自行車。所謂術業有專攻,在FAST項目里,有人不懂天文,有人不懂力學,有人不懂金屬工藝,有人不會畫圖,有人不懂無線電,“但偏偏南老師幾乎都懂”。
可是南仁東不是無趣的科學怪才,他愛美,愛藝術,不服老。工地上的人都知道,年已七旬的南仁東,最歡快的時候,是像個孩子一樣在FAST圈梁上跑步。上坡下坎時,誰要是想伸手扶一下,他的手會用力一甩,臉上還會露出不悅。每當離開工地,南仁東變身時髦老人,有時候回到校園給研究生上課,他會穿花襯衫和牛仔褲,出國參加學術會議要帶一箱子衣服去。
這是個大好的時代,對于老年人來說尤甚。中國國力日強,物質和文化極大豐富,引領世界的互聯網環境使媒體渠道多元化、信息傳播去層級化,老年不再是扁平化的呈現,而變得立體豐滿。層出不窮的現象級事例甚至給了老年人做網紅的機會。前有蘇珊大媽、梵高奶奶,后有局座張召忠、在高鐵上筆耕不輟的院士劉先林:一肚子墨水、矢志不渝的“銀發戰隊”正在展示一種老派的優雅,在互聯網世界中占據一席之地、建立一方信仰。
破與立:他們布滿皺紋的滄桑里,有一顆年輕的心
在伶仃洋上奮斗7年之后,港珠澳大橋島隧項目終于走到了最后關頭:接頭吊裝。
接頭只有12米,卻是最困難的。項目總經理、總工程師林鳴站在現場,每一個口令都由他親自發出。“十幾個小時,像指揮一部交響樂,這是我人生的巔峰。”
林鳴1957年10月出生,60歲才到達職業生涯的巔峰。
有意思的是,這次對接的結果林鳴感覺不太滿意,又花了42小時重新對接。“第二次精度高得不得了。”林鳴將這次重來看做是不破不立的胸懷。
“破與立”和年齡無關,質疑、顛覆和突破才是年輕的意義:不滿足于庸常的人,即便頭發花白,也要挑戰上一輩人留下來的迂腐。
張瑞敏1984年開始創業,將海爾從一家瀕臨破產的小工廠打造成銷售千億的制造業大象。極盛之時,海爾有8萬名員工,二十萬個家電專賣店,層層疊疊的管理架構。相比臨危受命、著手管理、收購三洋的魄力,步入老年行列的張瑞敏卻更令人敬佩,他提出“單人合一”,進而發動組織再造,把偌大的海爾徹底扁平化,所有員工分為平臺主、小微主和創客三種身份,劃小管理單元,鼓勵內部創業。
張瑞敏沒有設法讓大象跳舞,而是直接把大象“解構”掉。
2015年底,吳曉波與張瑞敏會面,問了一個問題:“你怎么看外界對你的改革的非議?”
后來,吳曉波這樣描述張瑞敏的反應:他坐在一米開外的對面,聲調突然抬高了三度,我分明看到他眼眶陡然變紅,他厲聲說:“如果我還在乎外界怎么看我,這場改革還搞得下去嗎?”
與“改革”相比,“退休”的非議也纏繞著張瑞敏。實際上,沒有哪個英雄愿意真正離開江湖。必要時,當然重新出山。
2008年,金融風波使聯想第三財季虧損9700萬美元,柳傳志在翌年再度出任董事會主席,之后是一輪重組,高管降薪、全球裁員;柳傳志說:“聯想是我的命,需要我的時候我一定在。”2015年“寶萬之爭”最烈時,王石發了一條微博:“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創造奇跡。”endprint
在大佬成為大佬之前,他是普通人,要穿破多少雙鞋底才能蹚出一條路;在大佬成為大佬之后,他們老了,卻并沒有放棄心底的朝氣。如果煥發生命,老樹也會冒出新芽來。
從獄中減刑而保外就醫,褚時健與妻子在云南哀牢山種橙。50年前被錯劃右派,褚時健曾在附近的嘎灑糖廠工作過13年,對這片山水十分熟悉。他相信土地蘊藏的巨大生命力,也相信自己多年創業所集聚的力量和經驗。
當年栽種橙苗,4年后掛果,10年后賣到北京,從75歲到89歲的人生暮年中,褚時健憑借年輕時腳底走出來的繭子,把哀牢山變成一塊年輕的創業地。“原來我是搞國營企業,很多人說我靠政策靠專賣;橙子不一樣,我就靠質量。我要讓大家再看看,老褚是靠自己奮斗走出來。”
誰的中年不是為老年做準備?
《無愁河的浪蕩漢子》是黃永玉創作的一部體量巨大、內容厚重的長篇小說,計劃由三部分組成,總字數將接近300萬字。小說自1945年開始動筆,中間長時間停頓,到1980年代末《芙蓉》雜志連載時才重新拾筆,一年期滿,黃永玉再度停筆,直到2009年《收獲》雜志決定從頭連載。那年黃永玉已86歲,繼續筆耕不輟。
如今年過九旬的黃永玉喜愛著紅裝,嗜煙如命,尤愛煙斗,所有人都好奇他的養生秘訣,他卻說他從不養生。喜愛睡覺,不吃水果,不運動;早上寫文,下午畫畫;愛看電影,也愛看連續劇,周末還看看《非誠勿擾》,了解一下現在社會正在發生的事,實在是浪蕩又無愁。
《經濟學人》的一項調查顯示,幸福感和年齡的關系,總體上呈U形變化。
相關數據也表明,人在剛進入成年期時,普遍比較愉悅,但沒過多久就開始走下坡路,直到抵達中年低谷。不過在低谷之后,雖然失去了年輕的精力和容貌,卻反而認識到活在當下的重要性,幸福感不降反升。
生于1968年的吳曉波曾經在步入中年后,鄭重其事地寫下:所有的青春都是在為中年做準備——喝下午茶,對自己的長相負責,西裝革履,卑微而平靜地活著。
同理,所有的中年又何嘗不是在為老年做準備。
誰都曾經歷過中年危機,甚至犯過蠢。《從0到1》的作者、Paypal 創始人 Peter Thiel 剛過50歲不久,已花費了大量時間研究如何“長生不老”。除了向研究抗衰老的創業公司投了上千萬美元,最后他甚至通過把年輕人的血液輸進體內的方式,意圖達到“返老還童”的目的。
真的勇士,早在中年或之前就已經意識到健康的重要,作息安穩、定時健身,年紀大了仍然可以做好幾十個俯臥撐。楊冪的大伯楊曉京任教清華,年過六旬還憑借巖石般堅硬的六塊腹肌上過熱搜。
誰也都曾在舊世界打拼,一個領域起碼工作了20年,延遲退休后這個時限還會酌情加長。職場如戰場,專業里的兩把刷子和學習能力日積月累都內化成身體的一部分。當新世界的浪頭打得太猛,一開始稍微有點頭暈,但大潮即來,無可躲避,卻激發出內心殘存的那點野心,都想騎上去試試看。
也有足夠的自嘲能力。年輕時在深夜痛哭才能談人生,人到中年最不幸福,到老年卻加倍熱愛和憐惜自己,如果動不動就熱淚盈眶,干脆去醫院檢查一下是否有眼瞼痙攣性收縮。
“當死亡迫近,有的人選擇視而不見,有的人選擇隨波逐流,而我選擇跟它戰斗到底。”最不濟,也得學學晚清大臣曾國藩,節欲莫貪,克己復禮,像日復一日推著石頭上山的西西弗斯,“把自己吊在道德的單杠上日復一日地做引體向上”。對于智商和相貌處于平均水平的中國男人而言,曾國藩是個樣板:戒多言、戒怒、戒貪,在這三個信條的支撐下,熬過肉身腐舊,直到抵達精神不朽,造化出新境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