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民的名義”中折壽的韓國總統

暗地妖嬈

失落的當權者

韓國的當權者非常明白，如今為你搖旗吶喊的“屁民”們，只要你一棋不慎，他們就會即刻調轉槍頭，讓總統嘗嘗“折壽”的滋味。

2003年8月4日凌晨5時，一位清潔工在漢城現代峨山公司總部大樓后邊的花壇里發現一位被松樹枝蓋住了上半身的男子，他當時以為只是醉漢，便叫停車管理員報了警，警方趕到，確認了兩件事：一、此人并非酒醉不醒，而是墜樓活活摔死了；二、他的真實身份系韓國現代集團會長鄭夢憲，也就是三年前曾耗費巨資為韓國總統金大中“摘取”諾貝爾和平獎的商業巨頭。

鄭夢憲在遺書里這樣寫道：“我是一個愚蠢的人，最終做了一件愚蠢的事。”

13年后，有人把這件“愚蠢的事”拍成了電影，喚作《局內人們》，從官商勾結到操控政治局勢的權謀之術被一一起底。也是在同一年，成千上萬的韓國公民走上街頭，要求彈劾本國歷史上第一位女總統樸槿惠，長達近半年的審判與角力之后，最高法院以“人民的名義”完成彈劾，成全了樸槿惠的另一個“第一”——韓國政史上第一位被彈劾下臺的總統。

沒錯，韓國人就是這么彪悍勇猛，他們是真正的“洪流”，能通過選票親手造就王者，亦能把他們一一摧毀。這便是韓國總統多數“短命”的原因，更是政客們在玩轉權力的游戲時無法玩轉的浪潮。

你有槍炮，我有肉身

縱觀韓國政治史上每一次的驟變，都無法回避血肉橫飛的殘酷場面。永遠敏感的朝韓關系，永遠處于焦慮之中的民意，嚴密監視著韓國整個政治體系的風云變幻。上世紀60年代，朝韓局勢達到緊張的制高點，朝鮮統治者金日成派出31人組就的敢死隊，奔赴韓國總統府青瓦臺，欲行刺總統樸正熙，這次失敗的暗殺行動激怒了整個韓國。于是乎，為了報復，韓國亦組織訓練了一批秘密殺手，準備以牙還牙，其結果卻是行動因局勢變化而被迫中止，令這支暗殺部隊失去了利用價值，為了證明他們的存在與赴死決心，這23個人血洗了自己的訓練場實尾島，直奔漢城而來，途中被政府軍隊擊斃了19人。這起駭人聽聞的“實尾島暴動事件”，于2003年12月被拍成電影公映，血氣方剛的表演，外加殘酷至極的火拼場面，令作品勁道十足，觀眾無不為結尾處那23位志士的拼死一搏而潸然淚下。導演康佑碩用這樣一個尖銳的故事昭告天下——即便是最底層的流放者，也有與總統對峙的權力。

關乎韓國公民對上層統治階級那種“不買賬”的態度，最具代表性的事件除“實尾島”之外，還有決定了整個國家命運走向的“光州慘案”，這是嚴格意義上的“民懟軍”事件，1979年至1980年間，韓國一系列的軍事政變將負責青瓦臺警衛工作的首都警備司令部第30營營長全斗煥推上了總統之位，這期間他不停改組內閣，造就了混亂的“全都換”局面。在荷槍實彈的威懾下，拉開獨裁統治的序幕在所難免，其后續的發展卻令軍人們大跌眼鏡。

1980年5月18日，韓國光州的平民與學生們在手無寸鐵的狀態下走上街頭，發出了“要求民主治國”的怒吼。而這些普通人面前的屏障卻是由催淚彈和機關槍織就的，這意味著，他們多半是有去無回。有兩部韓國電影詳實地展示了當年的悲壯細節——2007年公映的《華麗的假期》和2017年公映的《出租車司機》。

前者為你講述的是當年學生們如何在一座校園內與軍隊展開武力對決，用鮮血染紅了心中的民主意志，每一寸膠片都是赤如焰火，一點一滴地滲透了光州普通市民的靈魂，短短十天的攻防對決，蔓延成全民雄起的烈烈戰火，這無疑是在當政獨裁者臉上抽了耳光，預示著黑暗屠殺之后必定會迎來黎明曙光。值得一提的是，現實中的光州事件參與者，還包括了后來的韓國總統金大中，他當時因策劃民眾運動，以“叛國罪”被帶上法庭，經受了非人的酷刑。

后者則是從一位普通出租車司機的視角，見證這場空前轟動的韓國政治事件，片中宋康昊扮演的出租車司機在歷史上確有其人，他冒著生命危險帶德國記者潛入光州，拍下了韓國軍隊對平民實施的鎮壓暴行。尸橫遍野的大場面，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觀眾：有槍炮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普通人愿意為之付出生命的強大意志力。

從《出租車司機》里的幾個細節，不難發現韓國公民對待總統的強勢氣場，為了方便學生運動的開展，民營加油站的汽油是免費的；學生家長為自己的孩子血染街巷而痛哭不止的同時，從不忘給示威者們準備飯團。很明顯，他們已經清楚地認識到，流血犧牲的背后是為自己制造福利。這亦令韓國民眾染上了“不怕死、不怕痛”的習性，一旦察覺到執政者不對勁兒，他們便通過斷指、切腹等一系列極端行為來對抗子彈的威脅。

槍口插花是無法讓訴求得到回應的，受高度數燒酒浸泡的韓國市民們，最犀利的武器便是那一具具血肉之軀。

你有陰謀，我有脾氣

韓國政客們不會操縱輿論來愚弄民眾嗎？也是有的。

1993年2月當選韓國第14屆總統的金泳三便是其中的一把好手，他打著“反貪”的旗號成立“不義之財特別調查小組”，清洗中95名高級官員的財產，得到了當時97%的韓國公民支持，成為民眾心目中偶像排行榜冠軍人物。諷刺的是，1997年，被稱作“小總統”的金泳三的三兒子金賢哲卻被查出涉嫌貪污66億韓元，丑聞上身的結果是恐怖的，國民的譴責聲不絕于耳，唯一的要求就是讓他下臺，這導致金泳三在事件爆發的次年被迫卸任。

盡管金泳三晚年將所有家產進行裸捐，卻依然沒有被放過。一系列的政治電影出臺了，創作者旨在以最通俗易懂的形式為人民剖析韓國總統們“清政廉明”形象背后的黑箱操作手法。

2016年，韓國影帝崔岷植主演的《特別市民》橫空出世，他詮釋的市長角色野心勃勃，長袖善舞，親身演繹了一位投機政客巧妙忽悠民眾的把戲，制造種種假相拉到選票。“選舉”成了一場暗流洶涌的鬧劇，為了迎合民眾接地氣的口味，女性候選人會在公眾面前上演“走光”戲碼；男性候選人不惜采取“黑色宣傳”擴大知名度；層出不窮的競選手段，竭盡諷刺之能事，就是為了告訴觀眾——千萬不要被政客們高超的演技所迷惑。

更黑更徹底的政治電影，還有2017年初上映的《王者》，這是一部“千層餅”式的作品，上至政商名流，下至黑幫小咖，三教九流悉數登場，構成了一條隱秘而強大的利益鏈。片中鄭雨盛扮演的檢察長便是梟雄一般的存在，他左拉青瓦臺，右牽黑勢力，將每一次選舉的命門都牢牢扣在自己手中，幾乎是教科書式的“政局幕后指南”。巧的是，同年還有一部韓國熱播劇《秘密森林》問世，該劇角度更為刁鉆，通過一樁離奇謀殺案作為切口，探索到韓國司法機構內部的宮斗風云，以此見證了一位以非正義手段尋找正義之道的檢察官，是如何步步為營，成功入主青瓦臺的全過程。

兩部辛辣深刻的政治影視劇出臺之時，正是韓國政界風起云涌的關鍵當口。前總統樸正熙的長女樸槿惠于2012年12月20日當選為第18屆韓國總統，這無疑是民眾的一次革命性實驗，她競選總統之前，因父親受韓國政府清算，又遭親屬背叛，使得樸槿惠的人生異常艱難，甚至被迫遠離政壇。但正是這份苦難，令樸槿惠受到了人民的同情，尤其她以女性立場表現出宅心仁厚的一面，不斷強調“國民幸福”為先，此舉使她收割了無數的簇擁者，終于攀上了政壇巔峰。

可惜，與電影《局內人們》里的故事一樣，“媒體”是連接政治與民眾關系的微妙“紅線”，2016年10月，韓國前擊劍國手高永泰在接受JTBC電視臺訪問時，無意中曝出了樸槿惠讓自己的親信崔順實修改演講稿一事，這令JTBC電視臺嗅到了“猛料”的味道，于是進行了進一步的深挖。

一系列駭人聽聞的真相就這樣浮出水面，崔順實通過自己家族的人脈暗中操控樸槿惠的證據不斷曝光，大到財團斂財幕后黑手，小到利用身份優勢讓子女進入名校就學。丑聞被層層炸開，露出了污濁不堪的內里。經受過炮火洗禮的韓國民眾哪肯放過這樣的“妖孽”？2016年11月19日，整個韓國陷入一片沸騰，全國46個地區數十萬民眾齊齊走上街頭示威，要求樸總統下臺，關乎“崔順實干政”這等荒唐事，他們絕不姑息，民調機構當時的調查數據顯示，國民對樸總統的不滿意度已高達93%。

盡管這期間樸槿惠百般辯解，聲明將通過國會去決定自己的去留問題，但在強勢的媒體面前，她的聲音已小到幾乎聽不見；成打的丑聞陸續登上頭條，令示威活動一再持續。人民威猛到什么地步呢？他們于2016年12月3日舉行了燭光集會游行，從韓國首都首爾一直擴張至汝矣島，一路高喊“和共犯沒什么好商量的，新國家黨解散吧！”之類的口號，意思就是只要國會不讓樸總統下臺，那么大家就連國會都一并懟了。

在人民的呼聲面前，樸槿惠的下場是顯而易見的，她被停止了職務，接受了一系列審判，包括崔順實以及女兒被逐個拘捕；2017年3月10日，韓國憲法法院通過了對樸槿惠的彈劾案，令其成了史上首位從青瓦臺直接轉入監獄的女總統。

值得一提的是，這可不是韓國史上頭一起因民眾的“暴脾氣”而改變政治方針的案例了。早在2011年9月，黃東赫執導的劇情片《熔爐》上映，此片講述的是發生于光州一所聾啞障礙入學校中的真實性暴力事件，當時現實中的性侵犯們都不曾得到真正的法律制裁，甚至依舊在原學校任教。電影一經上映，換來的是逾170億的驚人票房，以及群眾的集體憤怒。怎么可以讓禽獸逍遙法外？！于是乎，網絡出現了要求重啟調查該案的百萬人簽名活動，就在電影上映僅6天的時候，光州警方組成專案小組重新偵辦此案，并提出修改強奸致傷罪公訴期延長至10年的訴求，就這樣出臺了著名的“熔爐法”。

由此可見，韓國人民的“戰斗力”是驚人的，在大量文藝作品中愈洗愈亮的民主意識，外加根深蒂固的決不妥協的民族品性，已經讓大家嘗到了強硬的甜頭。只要呼聲夠響，表態夠堅定，就沒有懟不翻的總統，沒有改不了的憲法。

我們再來看看現任韓國總統文在寅的“前世”，可以說，他也曾是喜歡“搞事情”的憤怒民眾之一員，早在1975年便因加入學生運動而被捕；其后因同樣的原因二度入獄。但是有一部電影似乎“拯救”了他的政治生涯——2013年公映的《辯護人》；此片講述了一位在已故前總統盧武鉉當政時期成為草根律師的“人民英雄”竭力為民主辯護的故事。而當年曾確確實實與盧武鉉合作開辦過律師事務所的人，正是文在寅。盡管文在寅曾經在選舉中輸給了樸槿惠，但是民眾總是有本事將局勢翻盤，在文藝作品的牽引下，在輿論的催化中，總統們總是如履薄冰，又對“權力的春藥”欲罷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