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麥夸里
在安第斯山脈上,光輝道路的戰士們會把那些可能與政府“同一戰線”的農民們集中到一起,然后用砍刀或尖刀把他們全殺死。他們最著名的死刑標志就是朝著腦后開槍或是從左到右徹底劃開反對者的喉嚨。
我在1986年第一次來到秘魯首都利馬,我乘坐的飛機于午夜時分降落在機場。當時正是光輝道路游擊隊戰爭最如火如荼的時候。秘魯政府剛剛宣布首都實行宵禁,時間是從晚上10點持續到第二天早上5點。每到這段時間,城市的街道上都空無一人,只有偶爾駛過的軍隊巡邏車或突兀的坦克停在某個人行道的拐角。軍車里坐的是戴著黑色滑雪面罩,舉著M-1式步槍瞄準著街道的士兵。只有持有“安全行為”通行許可的平民才可以在宵禁時段內出行,否則將立即被逮捕。如果試圖逃跑,警察和士兵通常會直接開槍。每天早上,薄霧籠罩著這座陰郁的城市,長長的太平洋海岸線上涌起層層的碎浪,利馬的居民們起床后翻開報紙,一定會發現頭版頭條又是關于某輛載滿了參加宴會歸來的狂歡者的出租車,難免超過了宵禁的時間又沒有通行許可,結果就是所有的車窗都被打碎,里面的乘客都已經身亡。這樣的報道通常會附有現場照片,然而我讀到的這些新聞里沒有一輛車里的乘客真的是游擊隊隊員。
到達利馬的那一晚,我乘車從市外的機場穿過環繞著城市的一圈圈棚戶區前往利馬,街上一個人也沒有。我乘坐的小貨車上插著一面白色的旗子,代表我們是有安全行為通行許可的。街上亮著黃色的路燈,我們能看到一卡車一卡車的士兵,他們都穿著暗綠色的軍裝,透過黑色面罩的眼洞緊緊盯著我們。佩戴面罩是為了避免被光輝道路的人認出而遭到報復,然而這樣的裝扮讓他們看起來像是在一座死城里巡邏的龍騎兵的幽靈。
“他們遇到什么都會開火,”坐在我身邊的秘魯中年人搖著頭說,“因為他們害怕被襲擊。”
他指的是被光輝道路游擊隊襲擊。光輝道路是一個起源于安第斯山脈高海拔地區,并迅速向各個方向蔓延,覆蓋了秘魯大面積山地區域之后,又開始像迅速惡化的癌癥一樣向低海拔地區滲入的運動。游擊隊戰爭從1980年開始,最近光輝道路已經包圍并滲透進秘魯的終極目標——生活著三分之一秘魯人口的首都利馬。
整個利馬會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我到達的這個時候,秘魯這個國家和這里的人民正經歷著類似《人體入侵者》(Invasion of the BodySnatchers)中的場景一般的生活。整個國家就像一個夢游者,不安地想要抵抗不斷滲入的游擊隊運動,然而后者的藤蔓越來越緊地纏繞在這具已經受損的軀體上。他們破壞了高山上的電纜塔,讓整個國家大部分地區的電力癱瘓。他們漸漸地把說蓋丘亞語的平民全轉變成了說蓋丘亞語的游擊隊隊員,還把政府的代表們——包括警察、市長和政治家——都“清算”了,而清算的辦法就是朝他們頭上開一槍。游擊隊正在慢慢地把構成秘魯社會結構的一磚一瓦都替換成他們自己的。
隨著光輝道路不斷得勢,秘魯政府只得召開越來越絕望的會議來商討應對之策,最終的辦法就是把軍隊派到安第斯山脈地區進行大規模的種族滅絕屠殺。軍隊使用強制、酷刑和恐懼作為武器,他們無法分辨出說蓋丘亞語的農民和說蓋丘亞語的游擊隊員,索性就把整個村莊的人趕盡殺絕。即便如此,“癌細胞”依然在持續擴散,光輝道路的襲擊仍在繼續,而且無論是在規模還是復雜程度上都有所提升。他們襲擊的地區范圍也在不斷擴展,政府的反游擊隊策略顯然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我在秘魯的第一年,有很多個晚上整個利馬會突然陷入一片黑暗,然后居民們會收到通知說一隊游擊隊隊員又炸毀了一個電纜塔。我很快就學會了像其他利馬人一樣儲備足夠的蠟燭,遇到斷電就依靠燭光工作,過不了幾個小時,電力肯定就會恢復。我像在利馬生活的700萬居民一樣,遇到軍事宵禁就留在房間內。偶爾幾次迫不得已錯過了宵禁時間,我也會非常小心地一直走在無人街道上的陰影中,直到安全返回家中為止。
在20世紀80年代的后幾年中,幾乎沒有人知道光輝道路是由什么人組成的或者他們為什么要發動內戰。雖然游擊隊四處設置爆炸裝置,但他們很少公開發表什么聲明。他們也不像其他游擊隊組織一樣發布公告(communiques)。他們就只是一意孤行地采取行動,有選擇地消滅那些妨礙了他們的人,除了他們自己,誰也不清楚他們的計劃是什么。
有時,鮮紅的涂鴉會突然出現在城市和鄉村的墻壁上,比如“發動群眾戰爭!”或“秘魯共產黨萬歲!”1980年光輝道路發動內戰的那一天,利馬一些居民早晨起床后竟然發現一些死狗的尸體被吊在路燈燈柱上。沒人知道這是要傳達什么信息,纏繞在繩子上緩慢轉動的死狗似乎并不能預示出未來將會何去何從。
光輝道路最大的秘密之一就是他的創立人——曾經的哲學教授阿維馬埃爾·古斯曼(Abimael Guzman)。他從1979年起就已經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之中了,但是他一直被懷疑就是秘魯共產黨和他們發動的內戰的領導人。古斯曼膚色偏白、個子不高、體格結實,戴著一副黑框眼鏡。有人說他藏在秘魯的偏遠地區,有人說他躲在鄰近的其他國家。不過也有人相信他已經死了。這個運動中的其他成員也和古斯曼一樣神秘,人們只知道他們似乎都說印加帝國曾經使用的古老的蓋丘亞語,以及他們都來自安第斯山脈地區。
不過根據截獲的文件,人們還是逐漸弄清了這個運動奉行的意識形態并不是源于本土的,而是毛澤東主義。一些被俘虜的光輝道路成員在受到酷刑折磨之后承認了他們秉承的是毛澤東主義戰略和目標:先占領秘魯的農村,然后包圍并奪取城市。漸漸地,秘魯的警察和軍隊都意識到,安第斯山脈中被政府宣布為緊急區域的地方越來越多,在城市里發生的襲擊也越來越頻繁,這個神秘的秘魯毛派游擊隊活動的成員們早已進入了他們戰略的第二個階段,那就是推翻政府和奪取政權。
截至1989年,我作為一名作家和人類學者已經在秘魯工作了三年,我的一個記者朋友告訴了我秘魯一個不便對外告知的秘密:有200多名光輝道路游擊隊隊員被關押在利馬的坎托格蘭德監獄(Canto Grande prison)中。我的朋友還說,被關押的人員當中有男有女,他們已經破壞了監獄內部各個牢房的門鎖,事實上控制了監獄內部的一些區域。我對游擊隊員越來越好奇,也想知道這個國家的前景如何,我確信只有到監獄里探視一些游擊隊隊員才能獲得對這個運動的更多認識。endprint
進入坎托格蘭德監獄
1989年4月30日星期天,我來到了位于首都東北部破敗的貧民窟附近的這間最高警戒級別的坎托格蘭德監獄,所有訪客都站在高墻之外排隊等候。
“留神你要去的是哪個牢房”,等待時,隊里的一位老者適時地提醒我,說著他還用手比劃了一個扭絞戳刺的動作,那是被用刀襲擊或搶劫的意思,說完他就走開了。監獄里的殺人犯、強奸犯和盜竊犯都被關在特定的區域內;光輝道路游擊隊隊員則被認定為政治犯,被關在另外兩個區域里。
共和國護衛穿著紫色的制服,頭上戴著貝雷帽,腳上穿著皮質的叢林靴。他們在我的小臂上按了幾個紫色和金色的圓形印戳,還有幾個用墨水印上去的數字。我們這些排隊的人被一個一個仔細搜查過之后,才終于進入了監獄的高墻,之后又經過了六個檢查站才來到了關押犯人的八個牢房區域。每個區域有四層樓,所有區域連在一起圍成一個半圓形。牢房有間隙很窄的柵欄和窗子,有些犯人會從柵欄中間伸出手臂,他們其中一些人就屬于秘魯社會中最貧困的群體。
每個牢房區域前站著兩名守衛。他們的職責是記錄進入牢房探視的人數并確認從牢房里出來的和進去探視的是同一批人。守衛的位置就是國家設立的秩序的最后一道防線。走進牢房之后,掌握控制權的人就變成了囚犯們。
由于囚犯們在很久之前就已經將牢房門鎖破壞了,所以他們可以在他們所在的區域里隨意走動。獄警幾乎從不進入這些區域內部,那里面也有嚴格的“叢林法則”:自制刀具、武器和毒品都很常見,幫派斗爭和暴力導致的死亡事件更是時有發生。
光輝道路的成員是按照性別分別關在兩個區域里的。此時此地我已經無法知道進入他們的牢房區域是不是比進入其他普通罪犯的牢房更安全。反正按照當地和國際媒體的說法,這種可能性不大。
美國的一份政治性雜志《民族報》稱他們是“秘魯的神秘殺手”。法國的《世界報》稱其活動為“這片大陸上最狂熱和最神秘的顛覆行動”。《美洲觀察》甚至干脆稱“光輝道路是整個西半球出現過的最殘忍邪惡的游擊隊組織”。
1986年6月,光輝道路的囚犯在利馬的三所不同的監獄中導演了一場同時進行的暴動。他們劫持了一些人質,但基本要求只是改善監獄環境。暴動選擇的時機恰巧是一次國際性共產主義者會議的舉辦期間。秘魯總統阿蘭·加西亞(Alan Garcia)只與在押人員進行了簡短的協商,就將問題移交給軍方處理了。
之后發生的一切大概算得上是所有監獄沖突解決辦法中最殘忍的一種。共有超過250名囚犯被殺,其中很多甚至是在投降之后被朝頭部近距離開槍射殺的。暴動被鎮壓之后,少數幸存者被轉移到了新建的最高警戒級別的坎托格蘭德監獄中,不過他們仍然揚言要為被屠殺的囚犯們報仇:一個囚犯的死,要由十個政府官員來賠。我此時走進的就是這座坎托格蘭德監獄。
來探視的人員必須提供確切的被探視人姓名。我詢問了一位監獄的托管人并且獲得了一名女囚犯的姓名。兩個守衛打開了關押女性光輝道路戰士的牢房區域大門,我走進去之后,金屬大門又在我身后被鎖上了。
三個最弱勢的群體:印第安人、女性和年輕人
走進牢房區域后,我發現這里的空間十分巨大,天花板上有混凝土梁架。每根梁架上都貼著紅色的標語。一個寫著“歡迎來到明亮的坎托格蘭德戰壕!”另一個寫著“秘魯共產黨萬歲!”整個房間里還裝飾著許多紅色的三角旗,每面旗子上都有白色的斧子和鐮刀的圖案。很多年輕的女子在四處隨意活動,她們全部都有黑色的眼睛和頭發。
這些女性就是光輝道路招募策略成功的體現:在一個階級意識突出的社會里,光輝道路為三個最弱勢的群體——印第安人、女性和年輕人——提供了一種擺脫地區性也經常是宿命論式的貧窮的出路,只不過這同時也是一條暴力之路。據估計,秘魯全國人口為2100萬,武裝的光輝道路游擊隊隊員有2000~5000名,其中75%的隊員年齡在25歲以下,至少25%的隊員是女性。
從傳統上來說,光輝道路依靠的是秘魯境內安第斯山脈上貧困的當地農民的支持。這些說蓋丘亞語的農民都是印加帝國的后裔。自從西班牙人征服這里之后,這些農民在過去的五個世紀中一直受到剝削,靠在僅有的一點點土地上耕種來勉強維持生計。在安第斯山脈上很多地方,人們的平均壽命只有49歲。大多數安第斯村莊中識字的人只占50%,對于自來水、供電和醫療服務更是聞所未聞。
很多觀察者都認同,過去500年中的西方式“進步”只是進一步擴大了貧富之間的差距,而秘魯南部的安第斯山脈地區更是成為一片第三世界國家包圍中的第四世界,無怪乎這里會成為光輝道路運動的誕生地和根據地。
20世紀70年代,光輝道路就是在這樣的大環境下產生的。它為那些被忽視、被剝奪了公民權利的窮人階級提供了一個新的生存之道(即武裝斗爭)和一種新的遠大前景(正統的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和毛澤東主義)。光輝道路的領導人將秘魯看作革命之前的中國:一個半封建的殖民地國家,這里的農民長期以來只是在為那些惡名昭彰的非印第安精英群體創造財富。
都市與鄉村,或者說“帝國主義”的北部和“受剝削”的落后的南部之間的財富分配越來越向兩極化發展,這必將導致不可避免的階級沖突。光輝道路看到了這個問題,并展開了長達十年的耐心的勸導和說服工作。56歲的秘魯哲學教授古斯曼在1970年發起了這個運動,運動的宗旨是創立一個強大的共產黨,并建立受到農民支持的農村根據地。一旦這些目標得以實現,他們就會依據毛澤東在中國的成功戰略將運動推進到第二階段,即先占領農村,最終包圍并奪取城市。
1980年,古斯曼曾主持了一次光輝道路的委員會議,為了這個特殊的場合,他還將自己的名字改為貢薩洛同志(Comrade Gonzalo,這個名字來源于日耳曼語中的“Gundisalvo”,意思是“斗爭的天才”)。在會議上,貢薩洛宣布黨已經做好了“推翻城墻,迎接黎明”的準備。推翻“資本主義”秘魯的戰爭就此打響了。endprint
只有毛澤東主義才能拯救我們
在坎托格蘭德監獄內,到處都是混血女子和懸掛的紅旗。我站在牢房區域內等候,直到一位年長的女性微笑著朝我走來。這位女士的頭發已經斑白,向后梳起在腦后盤了一個發髻。她穿著運動衣和長裙,看上去就像一位鄰家祖母,實際上她是秘魯最偉大的記者之一何塞·瑪麗亞·阿格達斯的遺孀。阿格達斯出生于城市,他的父母是混血(mestizo),但是他從小是由說蓋丘亞語的女仆帶大的。1969年時阿格達斯自殺身亡。很多人將他的自殺歸因于無法協調安第斯文化和西方文化,這也是一個至今仍然令秘魯深受其害的問題。他的遺孀西維拉·阿雷東多被懷疑是利馬郊區游擊隊的領導之一。
“下午好,”她愉快地向我打招呼,“你想探視誰?”
我告訴她我希望能和黨代表談談;她點點頭,于是我跟著她走出了這個房間。這里關著的都是一些十八九歲或者二十出頭的年輕印第安姑娘,她們大多來自安第斯山脈地區,我經過的時候,她們都帶著好奇的眼光盯著我瞧,有些還會羞澀地朝我微笑。
房間外面是一個很大的水泥院子,至少有1000平方英尺,周圍是高聳的監獄磚墻。光輝道路戰士們在院子里十字交叉著懸掛起長長的紅色橫幅。院子正中有一根姑且作為旗桿的木棍,上面系著一面巨大的有白色斧頭和鐮刀圖案的紅色旗幟,它偶爾會隨著微風緩緩飄動。
四周的高墻上都寫著醒目的標語:發動群眾戰爭,服務世界革命!
只有毛澤東主義才能拯救我們!
唯一的形式——群眾戰爭!
唯一能領導我們的黨——共產黨!“你要坐會兒嗎?”阿格達斯的遺孀友善地問我。于是我在兩個“黨代表”旁邊的一個水泥矮墩上坐了下來。一個年輕的光輝道路戰士很快給我們送來了果汁飲料,阿格達斯的遺孀也禮貌地離開了。
我對這兩名婦女說我想問她們一些關于政治理念、軍事戰略和戰術的問題。她們微笑著點點頭,但是她們想先聽聽我對于進入監獄后看到的一切有怎樣的看法。我看看周圍這些穿戴整齊的婦女們,隨處可見的旗幟和標語,仔細打掃得干干凈凈的院子,再想想其他牢房區域內透過窄窄的柵欄盯著我的普通罪犯的臉,我坦白地告訴她們,我稍微放心了一些。
事實上,看看監獄里的這些婦女,我實在很難把她們和光輝道路的那些舉世聞名的行為方式聯系起來。在安第斯山脈上,光輝道路的戰士們會把那些可能與政府“同一戰線”的農民們集中到一起,然后用砍刀或尖刀把他們全殺死。他們最著名的死刑標志就是朝著腦后開槍或是從左到右徹底劃開反對者的喉嚨。
我看著這兩位代表,她們都是二十多歲,有棕色的皮膚和接近杏仁形狀的黑色眼睛,她們都耐心地向前傾身細聽,臉上也掛著禮貌的微笑。
“為什么是政府官員?”我問,“為什么要殺他們?”
她倆其中一人這樣回答:“奪取政權的方式就是摧毀政府的縱向層級制度。我們襲擊的就是這個制度結構。”另一個人也向前探身對我說:“看看牛奶的價格已經漲到多高了,官員們的性命毫無價值。”
這兩名婦女的回答恰恰體現了光輝道路戰爭一個最重要的特點——它的意識形態是非常極端的。依據光輝道路的馬克思主義列寧主義毛澤東主義世界觀,人類被嚴格地劃分為農民、無產階級和資本家。如果一個人被貼上資本家的標簽,那么他就是剝削人民的人——在極貧困的安第斯山脈地區,一個人哪怕擁有幾頭奶牛或是雇用幾個幫手就會被認定為資本家——就應當受到無情的訊問和審判,然后被處以死刑。
另一個最常見的光輝道路襲擊目標就是安全部隊的成員,比如公民警衛隊隊員。這些公民警衛通常是年輕的混血男子,他們的工資其實很低,還要養活老婆和孩子。就在不久之前,在安第斯山脈一個叫萬卡約的鎮子上,幾個姑娘主動跟河邊站崗的兩個公民警衛熱情攀談。在吸引了他們的全部注意力之后,兩個男人從背后突然沖上來,直接朝兩個公民警衛腦后近距離地開槍,結束了他們的生命。一個公民警衛倒下前還死死抓住了岸邊的一根桿子,而那兩個跟他們調情的姑娘,實際上也是光輝道路戰士,則飛快地拿走了公民警衛的手槍,然后逃跑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