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和榮
孔夫子說:“言之無文,行而不遠”。其中的“言”我們可以理解為文章(包括詩詞、小說等)的內容,構成要素是題材、主題、人物、情節和環境等;“文”可以理解為文章的形式,構成要素是語言、體裁、結構和手法等。題目中的“言之有文”即指文章內容和語言形式的有機結合。一篇文質兼美的作品,它的熠熠生輝的語言,能使文章流傳廣泛,影響久遠。
古今中外世所稱道之經典,莫不如是。先比較、分析兩段文字:
①3月14日下午兩點三刻,當代最偉大的思想家停止思想了。讓他一個人留在房里還不到兩分鐘,當我們進去的時候,便發現他在安樂椅上安靜地睡著了——已經永遠地睡著了。這個人的逝世,對于歐美戰斗的無產階級,對于歷史科學,都是不可估量的損失。這位巨人逝世以后所形成的空白,不久就會使人感覺到。(《恩格斯·在馬思克墓前的講話》)
②3月14日下午兩點三刻,馬克思逝世了。他的逝世給革命事業帶來了很大的損失。(改寫)
原文用了尊稱,在交代事件的過程中善于抓住人物的特點,給人物準確而崇高的評價,內容豐富而深刻;在語言表達上,運用“諱飾”手法,感情真摯、深沉而含蓄,給人以深刻的印象;另外,語氣莊重強烈,表達力很強,如“不可估量”“形成的空白”等。而改寫部分,僅僅簡單交代了這件事,內容籠統、單薄,且語言缺乏感情色彩,顯得平淡乏味。兩相比較可見,原文的表達非常恰當,因為馬克思是一位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他對共產主義事業的貢獻是無比巨大的。這里恩格斯運用了恰當的形式,很好地抒發了對導師和戰友深深的尊崇、痛惜和哀悼之情。
宋代文學家范仲淹的《岳陽樓記》流傳至今已近千年(寫于1046年),還將永遠地流傳下去,歷代文人墨客乃至普通人都耳熟能詳,尤其是名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更是被大家所傳誦。究其原因,首先是文章所表現出的崇高的思想境界;其次是獨特的藝術技巧:記事簡明、寫景鋪張、抒情真切、議論精辟,且四者交融;善用對比(陰—陽,悲—喜),襯托“古仁人之心”,可謂別出心裁;多用排偶句式,具有濃郁的詩情畫意;注重錘煉字句,富有極強的表現力,其“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融鑄了豐富而深刻的意義,可謂字字千鈞,句句雷霆。正因為《岳陽樓記》做到了“言”“文”高度結合,臻于完美,所以才成為百代雄文,千古絕唱,正如劉勰所論:“言以文遠,誠哉斯驗。”(《文心雕龍·情采》)
由上所述可知,一篇好文章,固然首先必須要有充實、豐富的內容,真摯、深沉的感情,但是選擇恰當的語言表達形式也是十分重要的,否則,很難(或根本不可能)流傳,更不要說影響后世了。
據統計,清代的乾隆皇帝一生制詩四萬余首,可謂古今中外詩歌高產之冠,但其詩大多內容空洞無物,寫法平淡乏善,并有不少為他人捉刀。當時著名學者江永定性為“詩惡”,并勸其勿作。乾隆自己也承認“慎修(即江永)勸我莫為詩,我亦知詩不可為”,但仍每天制詩不已。每有所制,左右近臣或懾于淫威、或出于逢迎莫不奉承,極大地滿足了他附庸風雅的虛榮心理。不過一旦作古,其詩很快被人遺忘殆盡。錢鐘書先生在《談藝錄》中的指斥可謂一針見血:“清高宗亦以文為詩,語助拖沓,令人作嘔。”筆者為此戲為四句打油,錄于下聊博眾人—哂:乾隆制詩四萬首,今無一句能上口。附庸風雅留笑料,多謝后人慎出手。
對于“言”與“文”二者的關系,劉勰在《文心雕龍·情采》中打了個形象生動的比喻:“夫水性虛而淪漪結,木體實而花萼振,文附質也。虎豹無文,則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資丹漆,質待文也。”這里強調的是“質”(即本文的“言”)決定“文”,“文”依附于“質”,而“質”又需要依賴“文”才能得以表現,又說,寫作應“使文不滅質,博不溺心”。這里強調的又是“文”是為“質”服務的,不能以文害意;否則,“淫麗而煩亂”“真宰弗存, 翩其反矣”。既然如此,我們就應該高度注重“言”,注重“文”,更注重“言”“文”統一。努力實踐,長期堅持;行且遠之佳,庶幾有望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