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藝



深入歷史的長河,重慶的天空在很長一段歲月里從未平靜過。英勇的飛虎隊、幾近被遺忘的蘇聯援華空軍隊、隱匿于歷史的重慶防空奠基人……那些驚心動魄、跌宕起伏的一幕幕情景和一樁樁往事,如同一曲曲鐵血悲歌,在歷史的空中久久回響。
震驚中外的空中劫難
每年6月5日,重慶城都會有防空警報響徹長空,尖銳的聲音哀鳴般地提醒著人們銘記那段沉重的往事。
1939年1月,日軍派出29架飛機空襲重慶,我國空軍以12架戰斗機之力抵御,盡管力量懸殊,我軍仍然擊落一架敵機,并使多架敵機受損。這一年里,中國空軍為保衛重慶,與日軍空中交鋒16次。1940年,兩軍交戰更加激烈,日軍大規模增加飛機數量,常派出百多架敵機在重慶上空盤旋,而我國空軍飛機數量極少,戰后也得不到及時的補充,以致于經常要面對數倍甚至數十倍的日機進行作戰。但在對抗中,中國空軍時占上風,并未完全失去對重慶的制空權,遭到中國空軍奮力抵抗的日軍氣急敗壞,于是改在夜間對重慶進行大轟炸。
同年,日軍飛機多次對當時中國最大的兵工企業——金陵兵工廠進行轟炸,金陵兵工廠主要生產槍、彈,在抗戰期間中國戰區使用的武器中,占到自主生產武器數量的50%以上,其防空工作備受國民政府重視,防空和恢復重建能力極強。所以每次敵機呼嘯而過時,大家都想躲避轟炸,而時任兵工廠廠長李承干卻希望敵機“向我投彈”,以此讓同胞少受一些傷害。同樣傳奇的還有大溪溝發電廠,在一份日本軍部控制的刊物上,日本一再強調要轟炸摧毀重慶的電力供應,讓重慶的夜晚一片漆黑。當時重慶電力公司的幾百名職工總是在轟炸剛結束,防空警報尚未解除時,便第一時間趕到被轟炸的地點,搶修線路和設施。他們用勇敢維系著重慶不滅的燈火。
9月,日軍首次對中國空軍動用零式戰斗機。這種新型戰斗機性能極佳,遠超我軍的戰機,由此,我軍遭到了抗戰以來最大一次慘敗,不得不后撤,失去了對重慶上空的制空權。1941年日本對重慶實施102號作戰計劃,轟炸機如入無人之境,企圖達到“以炸迫降”的目的。6月5日,由鈴木、石橋、植田、高井等各部率領的海上荒鷲部隊再度空襲重慶,兩江之間的渝中半島硝煙滾滾,尤其較場口、七星崗、兩路口等地,煙霧如蘑菇云似地升騰起。防空警報響起,人群紛紛奔向防空洞。平時可容納2000人的洞,一時間竟擠進了近6000人,可謂人壓人。這場空襲長達5小時,導致很多人在防空洞內窒息而亡,這便是震驚中外的“六五隧道慘案”。
1943年1月,重建后的中國空軍主力部隊——第四大隊重返重慶,并在鄂西會戰中首次大規模主動出擊,重慶的制空權再次回到中國空軍手中。重慶空戰持續時間之長,在二戰史上絕無僅有。今在重慶南山空軍抗戰紀念園安葬著上百位飛行員,其中就包括第四大隊隊長鄭少愚。
第一支援助中國的外國航空隊
在空戰如火如荼之際,保衛重慶上空的空軍除了主力部隊第四大隊外,還有前來支援的蘇聯戰斗機大隊,這也是第一支援助中國的外國航空隊。在1937年底到1939年短短兩年時間內,蘇聯共派出飛行員1000多名,飛機1000多架。
蘇聯援華空軍隊共參加了包括保衛武漢、重慶、成都、蘭州在內的25次空戰。其間不乏著名英雄,最讓人感懷的非格里戈利·阿基莫維奇·庫里申科莫屬。庫里申科是烏克蘭人、蘇聯空軍少校。他于1939年5月率蘇聯遠程轟炸機大隊來華參戰,并負責對中國空軍進行培訓。10月,庫里申科所在的轟炸機大隊接到作戰任務,對日軍占領的武漢軍事目標進行戰略轟炸。當飛機飛臨武漢上空時,庫里申科部隊遭到日軍機群的攔截。庫里申科鎮定地指揮機群,展開攻擊,致使六架敵機被擊落。隨后,日軍以三架米式戰斗機包抄庫里申科駕駛的領航機,庫里申科擊落其中一架,但自己所駕駛轟炸機的左發動機被擊壞,無奈之下只得被迫返航。
庫里申科駕機沿長江一路向西,當飛到萬州上空時,再也無法堅持飛行,為了保持飛機的完整和保證萬州居民的安全,庫里申科沒有選擇棄機跳傘,而是將飛機迫降在萬州城外的長江中。在當地民眾的努力營救下,機上的領航員、報務員和轟炸員都成功登岸獲救,不幸的是庫里申科由于過度疲勞,未能成功游出水面。20天之后,人們才在萬州下游的貓兒沱發現了他的遺體。因在當時的蘇聯,對援華志愿人員去向嚴格保密,所以庫里申科在給妻子的家書中僅寫道:“我調到東方的一個地區工作,這里的人對我很好,我就像生活在家鄉一樣……”家人只知道他奉命去中國執行秘密任務了,至于具體去向與事宜則毫不知情。
在庫里申科去世幾個月后,他的妻子接到了一份軍人陣亡通知書,上面寫道:“格里戈利·阿基莫維奇·庫里申科同志在執行政府任務時犧牲。”但是關于犧牲經過及葬身哪里,他的家人一無所知。直到庫里申科壯烈犧牲近20年后,即新中國成立后的1958年,庫里申科的家人才終于第一次來到重慶萬縣(今萬州區)見到了庫里申科的墓地。
如今行走在萬州西山公園,可看到蒼勁挺拔的松柏之間隱藏著一座獨具匠心的烈士陵園,不同于其它烈士陵園高聳的紀念碑,它是一座有著歐洲古典風格的園林——巴洛克式的拱門,精心修剪的灌木,以及被處理成羅馬式凱旋門般的墓碑。墓碑的正中刻有:“在抗日戰爭中為中國人民而英勇犧牲的蘇聯空軍志愿隊大隊長——格里戈利·阿基莫維奇·庫里申科之墓(一九0三一九三九)”。
重慶上空的“飛虎”
提起抗戰時期的外國援華航空隊,很多人第一反應會是鼎鼎大名的美國“飛虎隊”,即“中國空軍美國志愿援華航空隊”,正式名稱為美籍志愿大隊(American Volunteer Group,簡稱AVG),由美國飛行教官陳納德創建。
在一次空襲中,日軍出動175架戰機轟炸重慶,當獲悉蔣介石住在市郊黃山,日軍將大量炸彈投在蔣介石官邸附近。當時,國民政府在重慶的空軍建制已被嚴重打殘,只剩幾架戰機還侍在璧山機場,根本無法與日軍抗衡。
日軍日益猖狂的空襲,使得國民政府不愿坐以待斃,于是盛邀原美國空軍上尉陳納德來華擔任中國空軍上校顧問。1940年秋,陳納德向美國軍界朋友控訴日軍侵華罪行,并四處呼吁,擬訂空中援華計劃,這得到羅斯福總統的贊賞和支持。緊接著,陳納德開始在美國招募飛行員和地勤人員,組成了3個飛行分隊,并促使美國賣給中國政府100架P-40戰斗機。endprint
1942年,美國的史迪威將軍來到重慶,出任中國戰區統帥部參謀長,同時兼任中印緬戰區美軍司令、駐華空軍司令等要職。“必須改變現狀,奪回制空權”,史迪威將重任交給了陳納德。
接過重擔的陳納德沒有絲毫退卻,他率領著戰斗機大隊正式加入對日軍的作戰中。久經空襲折磨的重慶市民欣喜地看到,機頭上漆著鯊魚頭(飛虎隊標志)的P-40戰斗機開始盤旋在重慶上空。由于市民們從未見過鯊魚,于是他們將陳納德的飛機稱作“飛老虎”,甚至一家報紙上也使用“飛老虎”一詞來形容志愿隊的飛機。航空隊里的中國翻譯見此情形后,將其翻譯“FlyingTier”告訴了陳納德,陳納德也欣然接受“飛虎隊”這一稱謂。
漸漸地,日軍飛機不敢貿然來重慶撒野了,一個月內只來幾次,且僅有幾架趁著夜里悄悄來,丟下幾顆炸彈后便匆忙飛走。那時,重慶沒有雷達,然而陳納德手下的飛行員反應卻相當靈敏,一有動靜就升空作戰,只要日機稍微遲緩一點點,就會倒霉地被陳納德手下的飛行員追上擊毀。1943年,“飛虎隊”被編為美國陸軍航空兵第14航空隊。
到抗日戰爭結束,陳納德帶領的“飛虎隊”共擊落日機2000多架,擊沉和重創日軍商船、軍艦數量眾多。陳納德完成了使命,離開重慶回歸美國之際,重慶萬人空巷地歡送他。
亞洲第一座跳傘塔及重慶防空的奠基人
當然,僅有外援遠遠不夠,我方必須要有自己的飛行員。于是,重慶航校在戰火之中誕生。航校將訓練基地選址如今的大田灣,并于1942年建成跳傘塔,這是亞洲地區第一座跳傘塔,也是當時遠東地區設備最好的跳傘塔。所有飛行員都必須在此經過嚴格的考核,包括“天橋行進”、“連續飛躍”等考核項目,不少項目的難度系數和危險系數頗高,外國教官訓練學員也非常嚴厲,不過正是這些高強度訓練,學員們很快成為中國空軍軍官,作為轟炸機駕駛員正式編入對日作戰部隊。
而在對敵轟炸中,除了要有過硬的戰斗力與精良設備,防空體系也是必不可缺的。翻閱《重慶防空志》,有這樣一個人令人欽佩。他叫蔣逵,主持設計了由朝天門到通遠門、臨江門到南紀門的防空大隧道,據稱那是當時世界上最大的人防工程,同時他還為重慶建立了防空預警和防空體系。因其構建城市防空系統所作的貢獻,蔣逵被看作是抗戰時期重慶防空的奠基人。
1937年9月,重慶防空司令部正式成立,蔣逵任副司令兼參謀長。司令部成立之初除了市防護團移交的經費,并沒有政府撥款,因而有些捉襟見肘。面對尷尬的局面,蔣逵率先表態:“自己不領工資。”為此,蔣逵還想盡一切辦法來儉省經費。每到用餐時間,其他人叫蔣逵吃飯,他一邊應答:“請,請,請”,卻從不起身。等別人一個個都去吃飯了,他才悄悄地打開抽屜拿出一個饅頭啃起來。為了解決資金問題,生l生沉默的蔣逵還登上高臺,公開向市民宣講防空常識,只為募集一點防空經費。
蔣逵作風低調,幾乎歸隱于歷史大幕之后,但是他的長遠規劃讓今天的我們受益不淺。2011年7月,重慶軌道交通一號線開通運營,該線部分區段就是沿用了抗戰時期挖掘的大隧道洞體。在小什字站出口,離不遠的長江索道大門附近,有一座灰蒙蒙的堡坎,全部用大塊條石砌成,堡坎旁有兩個被水泥封死的拱形大門,因被裝飾花卉掩映,很不起眼。這兩個洞口,以前就是防空洞的門。
在構建防空體系時,蔣逵曾說:“防空洞建設一定要高起點,戰爭結束后,里面可以通車,市民在里面就可以搭車出行。”如今,從小什字到燕喜洞之間的一段軌道交通總長近3公里,蔣逵那一代人的夢想最終得以實現。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