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昆



說起昆曲,相信人人都有耳聞,但說起昆詞,一字之差,知道的人就沒那么多了。昆詞是隱藏在巴南跳石地區的一類曲藝形式,它融入了巴渝民間吹打樂和江蘇昆腔,風格上突破了蘇昆的清秀舒緩,又有別于川昆的委婉細膩,可謂獨具特色。
在跳石鎮,昆詞的最佳代言當屬侯氏一家,脈脈相傳至今已有九代。即便是面對傳統曲藝市場嚴重萎縮,昆詞發展前景不明朗的狀況,侯家仍然在苦苦堅守。
昆曲跳石化昆詞
很多人會問:昆詞和昆曲有沒有關系?
昆曲,又稱昆腔、昆劇,其為漢族傳統曲藝,是中國最古老的劇種之一,近年也有消亡之憂,已進入聯合國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事實上,昆詞就源于昆曲,是昆曲在巴渝大地的流衍分承,作為正統江蘇昆腔的一個流派子系,已有近200年的悠久歷史。
明末清初昆腔已在川黔兩省邊界鄉村流傳,凡婚喪節慶之日,善吹打、會唱昆腔的人,便形成班社走村串戶進行表演。清朝中期,昆腔傳入巴蜀腹地重慶,最初的傳入之地就是現在的巴南區跳石鎮,隨后演變為了昆詞。可以說昆詞在重慶,就是從跳石鎮傳開的。
當初昆腔傳到跳石,開始慢慢與巴渝民間吹打樂融合在了一起。其原因主要是兩者使用的樂器基本相同,有了巴渝吹打樂演奏的基礎,就很容易學會昆詞吹打,所以昆詞的技術能很快被本土藝人所吸收。但這樣也使原來的昆曲產生了一定的變異:一是昆曲中很自然地融入了巴渝吹打的演奏方式,融入了巴渝本土吹打的韻味;二是在吹打中,昆曲以詞演唱見長的特色又被充分發揮,而形成了跳石吹打的一種獨具的特色,從傳統的川渝吹打中區別開來。因而巴渝人不再對此稱昆曲或昆腔,而是直稱昆詞。
昆詞是集吹、打、唱于一體的民間樂種。笛子和嗩吶同時演奏,再加入人聲齊唱,這種表演形式既豐富了音樂內容,也增強了吹打的表現力。昆詞班的一個樂班由7~9人組成,演出的內容有放朝、點將、快鑼鼓、慢鑼鼓、輕三調、干打、干吹等幾大類,每一大類中又有幾十個小曲目。其曲牌豐富,牌名繁多,都是以三吹三打開場,繼而續奏嗩吶套打曲牌若干首,再接唱昆詞曲牌,最后用鑼鼓嗩吶套打結束。
以曲牌的牌名、詞文、詞格看,昆詞似與蘇昆、川昆相仿,但演唱風格突破了蘇昆清秀舒緩、古樸典雅的韻味,旋律也有別于川戲昆腔委婉細膩的風格。由昆腔演變而來的昆詞,融入了濃郁的巴渝鄉土氣息,形成了一種新型曲藝種類。
巴南昆詞雖曾盛極一時,而今卻幾近絕跡,現在重慶市只有在巴南鄉間尚有零星藝人存在。其中,由于有侯家一脈堅守,跳石鎮上尚有幾個昆詞的演唱班子,現保存了200多首昆詞曲目,可謂目前最集中的昆詞藝術保留地了。
藝長傳,技不斷
在巴南區跳石鎮,世代聚居著幾十戶侯氏族人,他們農忙時干農活,農閑時擺弄昆詞,由此形成了這一帶盡人皆知的侯家班,是公認的昆詞傳承人家。侯克明已年屆八旬,是侯家班健在的最長者,也是跳石鎮昆詞最具代表性的傳承人。
細究昆詞的傳演,就要說到清同治年間。當時四川省有一個叫吳棠的總督是江蘇人,他十分喜歡昆曲,到江蘇組織了幾十位會昆曲的年輕人來四川演唱,后來又以江蘇同鄉會的名義專門傳承昆腔藝術,吳棠還劃撥上百畝官地作為資助。
在吳棠的授意和支持下,江蘇同鄉會決定把昆曲藝術發展到四川各地,并相繼在各地舉辦培訓和研究活動。其中很有影響的一次是在巴南區跳石鎮天坪村的一個大地主家舉行的。這個大地主是當時江蘇同鄉會舉足輕重的人物,他邀約了各州府的官紳、雅士聚集自家,切磋昆曲技藝,對如何發展昆曲進行研討。參加此次聚會的重慶本地人不多,據傳除墊江縣有代表參加外,就是跳石這個大地主了。此后,他便開始傳承昆曲,并逐漸演化為了昆詞。
根據相關資料分析,前述這位大地主之前應是個道士,并是大掌壇師。所以昆詞從他傳給了當時跳石的另一個大掌壇師徐正椿也是情理自然的。據跳石的昆詞傳承人講,此人傳徐正椿,徐正椿又父傳子,把昆詞藝術傳給了兒子徐善堂。徐善堂熱心昆詞的傳播,便把昆詞藝術在巴南區跳石鎮、接龍鎮、綦江縣橫山鄉等地進行傳承發展,昆詞藝術開始在巴南紅火起來。后來昆詞又經徐善堂傳給了巴南的堯節山,侯家的侯白成隨后拜入了堯節山門下習藝,初衷純粹是為了學一門手藝,討一份生活。因為當時的昆詞在重慶非常流行,不光紅白喜事必請昆詞班,連開業、做壽、修造、觀音菩薩生日等活動都少不了昆詞班的演出,學昆詞在當時真的是一個不錯的求生門路。磕頭,敬茶,行過嚴格的拜師禮后,再立下正式的投師約,同時還給師傅置辦了一套出師的衣服鞋襪帽子后,候白成開始了昆詞的學習。恐怕他當時也不曾想到,這一脈傳繼下來,到侯克明,侯代坤及至剛30出頭的侯有鴻,已是昆詞的9代傳承了。
80多歲的侯克明至今還能把所有一代一代的傳承譜系如數家珍地背出來,也還保留著許多前代的珍貴手寫資料。可以說正是侯氏一族的堅守和謹嚴藝風,才守住昆詞這門藝術的命脈。
起落沉浮,脈脈相傳
見到侯克明和侯代坤,完全想不到兩位一個已年過花甲,一個已歲逾耄耋,幸好兩人都精神矍鑠,身體硬朗,思維清晰,口齒靈巧,不知這是不是長期操練昆詞演奏的結果。興致高起來時,他們便搬出各種家伙,即興地來一段。樂架、大鑼、小鑼、馬鑼、堂鼓、小鼓、鈸、镲、提手等打擊樂和嗩吶、莽號、長笛等吹奏樂器一一擺將出來,一曲傳統曲牌格調為主旋律的樂章《風入松》信手拈來:“聽風聽雨過清明,愁草瘞花銘。樓前綠暗分攜路,一絲柳,一寸柔情。料峭春寒中酒,交加曉夢啼鶯。西園日日掃林亭,依舊賞新晴。黃蜂頻撲秋千索,有當時纖手香凝。惆悵雙鴛不到,幽階一夜苔生。”激越高亢的嗩吶聲中,一句句韻味深長的詞調勾起了人們的百年思緒,樂曲伴和著別具一格的吟唱,聽者莫不迷醉其中。
兩位老爺子配合無間的演出完后,又慢慢給我們回憶起了昆詞的興旺和衰落。昆詞最旺的時候當屬上世紀60年代,全鎮總共有二三十個班子,光侯家就自己單獨有兩三套行頭,常常是每天多場演出,七八個樂班依次輪轉,人人愛聽,戶戶必請。當時的昆詞,可謂盛極一時。
后來到文革時期,昆詞不幸被列為了“四舊”,開始受到打壓,出現了衰敗。周邊的羅興、南沱、陳家、石碾等地的班子相繼被沒收了樂器,侯家的行頭也未能幸免。不過好在當時侯克明靈活,動腦子想出了個主意,說既然之前的東西是“四舊”,那我們就改唱新中國,為新形勢的宣傳出力,就這樣總算保留住了昆詞這門曲藝形式。當時重新編寫的唱曲唱詞雖內容較傳統有變,但侯家的昆詞表演并不馬虎,當時他們新編的鑼鼓小川劇《換豬》就是一出編排精良,在當地小有名氣的昆詞戲劇。
近年來,隨著現代生活方式的轉變和新興娛樂的出現,昆詞漸漸衰落,請昆詞班做場的人也越來越少,僅僅白事還有部分需要。侯家作為碩果僅存的昆詞傳承家族,一年也僅接得到十幾次演出,昆詞帶來的收入年不過幾千元。不過兩位老爺子并不太慪氣,至少自己還能玩得動這個東西。令他們看到希望的是,作為昆詞第9代傳承人的侯有鴻,從最初年輕時候的不愿意接受,轉變為了現在的潛心苦學,昆詞技藝總算是有人傳承了。
更令兩位老爺子欣慰的是,昆詞得到了政府的重視,尤其是在巴南區啟動的“六大文化工程”中,在“文化讓巴南走得更遠”的工作方針指引下,昆詞這個民間藝術得到了深度發掘、搶救和保護。不久前,跳石昆詞成功入選重慶市第三批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名錄,為昆詞藝術的傳承和發揚,創造了一個全新的起點。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