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月滿天
他們,很會跳舞;他們,都是小丑。
舞臺上的三個人很會跳舞。
這次跳的是《小丑》。
本來是跳舞出身,卻要在一檔喜劇節目中演三個小丑。這三個小丑呢,在大街上賣笑掙飯吃,遇見巡警就捉弄一下,被巡警反捉,就拼命逃。三個人露宿街頭,分吃半塊餅,天亮了,鳥叫了,大家都醒了,三個小丑走了兩個,熬不下去了:一個把紅鼻子扔下,一個把盛錢的破氈帽扔下。只剩那個扮演卓別林的,拿著拐杖,他也想走,可是拐杖不肯聽他的話。他往街心一站,拐杖軟綿綿;他拔腳走,拐杖跟他拔河——哪里是拐杖跟他拔河,是他的心意跟他的腳拔河。
空曠的舞臺上,響起了《小丑》的歌:“掌聲在歡呼之中響起,眼淚已涌在笑容里,啟幕時歡樂送到你眼前,落幕時孤獨留給自己……小丑,小丑,是他把辛酸化作喜悅,呈獻給你。小丑,小丑,掌聲響起,眼淚已涌在笑容里……”
孤獨的小丑和著樂曲跳舞,臺下的人都在哭。
我也在哭。在人世的舞臺上演了半輩子,歡笑是人前的,悲哭在人后——我也是一個可憐的小丑。
抵擋不住觀眾的熱情,這三個人又表演了一個小舞蹈:一個人想突圍,卻總是突破不了另外兩個人罩上的天羅地網,最終是他倒揮著手臂被拖走,眼神里是海樣的孤獨。突圍是每個人的困境,突不破的人,都是這么不甘心地倒揮著手臂被拖走。
一個朋友說她的女兒表揚她:“媽媽,我從頭至尾看了你的一本書,才知道你不容易。平時只覺得你風光,原來你這么不容易?!比菀椎拇蠹叶伎匆娏耍蝗菀椎亩荚谧约旱男睦?,喜劇的本質永遠是悲劇。
演《小丑》的三個人沒有當上冠軍,謝幕時他們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深深地一鞠躬。臺下所有的觀眾,包括評委,全部起立,熱烈鼓掌。小丑嘛,就是這個樣子:你來了,大家笑了;你走了,大伙該干嗎干嗎。歡樂是你的使命,悲傷是你的宿命。
“生死去來,棚頭傀儡。一線斷時,落落磊磊。”這是日本著名能劇師世阿彌的《花鏡》里的一句話,意思是人生在世,不過是像傀儡一樣的軀殼,當靈魂離開肉體的時候,剩下的軀殼就像斷了線的傀儡一樣散落一地,很多東西,對于當世來說,都是抓不住的。
抓不住,卻又不停去抓,誰讓我們都是小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