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璨
1
在人們的印象中,六十歲的老太太,通常自帶親切感。如果是一位胖胖的老太太,更不用說,憨厚得給人以無窮的溫暖。
然而,我認識的廖老太,卻是一個例外。
九月,一群失意之人,滿載憂傷以及那一本本厚厚的書,再度殺回戰(zhàn)場。第二年啟程高考,每一個人腳上,仿佛扣上沉重的鐵鏈,挪動腳步時,帶過的風里都糅合著揮之不去的蕭索凝重。故地重回,要重新接收上天送給自己的一張白紙,思索著如何滌去心里的陰影,在紙上瀟灑地畫下一幅不同于之前又能引領自己走向光亮的夢想藍圖。
沉思片刻,一個胖乎乎,留有一頭灰色卷發(fā),憨態(tài)可掬的老太太走進教室。老太站在講臺凝神不語的時候,教室細細私語的聲響一浪高過一浪。“哇,居然是個老太太。”“這么老了,教書能行嗎?”“老太太好啊,看看,多慈祥……”
當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滔滔不絕時,窗外秋陽四溢,卻突然下了一場冷雨。“看看你們,什么樣兒?逼到現(xiàn)在的絕境,還準備做一只酣睡的獅子,等著成為其他勇者口中的獵物嗎?”一句五雷轟頂?shù)妮p蔑,重重地砸向我們。初次見面,廖老太與其他老師的見面方式有著180度的不同,那些春風細雨的暖暖撫慰在她口中皆成了緊急而不容滯緩的敦促之聲。
廖老太,罵著我們開始上路了。
2
如果初次見面的罵聲是開場白,那緊隨其后的則是磅礴歌曲的內(nèi)容續(xù)寫。我們作為文科生,天生的理科反應遲鈍,而數(shù)學一次次給我們帶來錐心的痛。
班級做過一次調查,第一年高考因數(shù)學成績差落榜的同學高達80%,這其中更有一大半同學數(shù)學沒有及格。兢兢業(yè)業(yè)一輩子,奮斗在數(shù)學一線的廖老太得知這一情況,慨嘆的同時立誓要將我們從迂回泥濘的灘涂中拽出來。
數(shù)學超乎尋常的難,在我們的認知中,能將數(shù)學拿下的人多半是天才,因為它有著尋常人看不見的謎一樣的深邃奧秘。廖老太常說,拿下數(shù)學,你就一只腳跨入了大學的校門。
許多老師管轄的范圍僅限于課堂45分鐘,課后的理解與探索則完全靠自己。廖老太不同于他們,她總是扮演著那個神出鬼沒的監(jiān)察兵,考試中時而四處張望的眼神,會在一蹙之間與窗外秘密觀察的廖老太撞個正著;晚自習按捺不住寂寞的同學與同桌熱情暢聊時,迎門而入的廖老太一個怒殺目光,立即將一切變得寧靜;就連課間,凡是她經(jīng)過教室,若是見你毫無誠心學習,與同學嬉鬧不停,一場噼里啪啦的謾罵聲如迅雷之勢在整個教室回旋。
在廖老太陳舊的世界觀里,一個重走高考路的學生,每時每刻都不容懈怠。一次次罵聲背后,同學們對是她既害怕又心存怨恨。
一個雷雨傾盆的早晨,廖老太的數(shù)學課井然有序地來了。在她的課堂,鴉雀無聲是貫穿不變的主旋律。安靜的教室里,唯有廖老太隨課程演進忽上忽下、忽高忽低的聲音,突然隨著她的講課上升到最熱烈的時刻,一個清脆的沙沙聲尾隨其后。彼時,廖老太敏銳的眼睛橫掃教室最右邊的角落。“你,就是你。數(shù)學學好了,是吧?看看你自己,不學無術,哪來的勇氣敘閑話。若是不愿意學,可以離開!”當廖老太抖顫的手在空中揮舞時,那位同學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教室。
誰也不曾想到,那位同學竟是以這種方式與廖老太展開了抗衡,這在廖老太的心里種下了一顆苦棘。她欲以更加嚴酷的方式來打磨一顆顆頑石,盼望我們真正走向光亮的那一天。
3
霜凍雪天,夜幕在漸入的迷蒙中爬上天穹。距一模還有整整半個月,大家正手忙腳亂,在堆積如山的試卷里摸爬滾打時,廖老太顛著胖胖的身體,腳踩雪花,艱難地一步一個腳印朝教學樓走來。
這么晚了,又下著雪,她來干什么?
原來是一道題目的講解出現(xiàn)了偏差,她在家備課時,偶然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講錯了題目。廖老太立即放下手中家務,拖動著年邁的身體,返回了學校。
“問題不能過夜,尤其對于日夜兼程的你們,分秒時光都倍加珍貴。”廖老太臨走時,特別虔誠地鞠了一躬,表達對我們的歉意。教室鴉雀無聲,只有雪夜無聲,契合她遠遠而去,微胖而高大的身影。
有一種溫暖,正穿過冷氣的喧囂,流淌進少年的心田。
半個月后的一模考試在緊鑼密鼓中悄然來臨。復習半年,無論是廖老太,還是我們,都在期待這場考試的結果。“某某,148分;某某某,142分”“某某,70分;某某,60分”廖老太在一模后的第一堂數(shù)學課上,聲情并茂地讀著大家的數(shù)學成績,從最開始高分段的激動欣喜,到之后低分同學止步不前的成績,廖老太眼里密布著難掩的失望。
廖老太在鼓勵我們的同時,還是罵了我們。初衷是想罵醒渙散在我們頭腦中的懶癌細胞,鞭策徘徊不前的同學要努力迎頭趕上,時間不等人。
那個冬天過后,萬紫千紅的春天即將蹣跚走來。廖老太的罵聲,仿佛沒有了初見時的冷冷肅殺,而是帶著一股濃濃的愛。一模之后,分數(shù)靠末的同學,分別被廖老太邀約進行了一場掏心窩的面對面談話。廖老太火急火燎的性格,遇上大家手里滿是紅叉的試卷,急得火星直躥。一陣大發(fā)雷霆后,她會和顏悅色地囑咐我們,一定要再努把力,最后一定會成功。
廖老太始終堅信,我們不會永遠囿于黑暗的灘涂,當夏花絢爛時,我們會迎來最美的青春季。
4
習慣了廖老太嚴謹?shù)慕虒W,習慣了她一遍遍愛的催促,就像流淌在青春歲月的一曲搖滾歌謠,激烈的旋律中散射凝聚于心的愛。
陽光抖落的斜影落在她胖胖的臉頰,頓時烘托出一種別樣的親切。我們在廖老太的指點迷津里,一步步走向二度高考的輪渡,憧憬著六月的春暖花開。
三模分數(shù)公布的那天,是我們離校的日子。最后一堂數(shù)學課,廖老太爭分奪秒地在黑板上將她需要叮囑的難點一一進行了羅列。揮動的手臂在黑板上帶過一抹瀟灑的字跡,豆大的汗珠從她的臉上緩緩滾落,滴在粉筆劃過的字里,好像開出了一束束愛的花朵,鮮艷美麗。
羅列完知識點后,廖老太不慌不忙地攤開一摞試卷,凝神注目。當她再度抬起頭,兩行淚珠從眼角的褶皺里滑開一道長長的淚腺,在面面相覷的分秒之后,廖老太“哇”地放聲大哭,再也克制不住心中洶涌的情緒。
性格暴烈的廖老太第一次在我們面前哭,沒有人知道原因。那次三模考試,全班72位同學數(shù)學全部及格。經(jīng)過半年的嚴酷洗禮,廖老太終于如愿以償,兌現(xiàn)了曾經(jīng)的諾言。
很多年,我不曾忘記,畢業(yè)那天,廖老太第一次沒有罵我們,而是在這場青春生涯的結尾,用盡她半生的經(jīng)歷告訴我們,人生永遠是向著光明的,我們都是太陽花,只要心向陽光,總能找到成功的出口。
(作者系合肥師范學院2016級英語專業(yè)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