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到西安,總要到我曾居住過的舊居看看。一條不到二百米的老巷,巷道里全是西安老城常見的那種小門樓,進了院子,是一座建筑比較考究的二層樓房。在那里,我曾經度過了難忘的少年時代。
我的故居獨門、獨院、獨樓。里面住著四五戶人家,鄰里相處,其樂融融。身居幽巷,周圍卻是一片喧鬧明亮的街區。西安老城的人都知道,這一帶叫南院門,是解放前和50年代西安最繁華的地區。
在我的記憶里,出小巷南頭兒或北頭兒西行,就到了一條環形街道,圍繞著一個不大不小的街心花園,環周是一家挨著一家的商店,有綢緞莊、銀行、保險公司,到了夜間,霓虹燈閃爍;出小巷北頭兒,街對面就是始建于清朝末年的省圖書館大門,臨街的院中芳花異草,閱覽廳古樸素雅,甚是幽靜;出小巷北頭兒西行,不遠就進到了一條曲曲彎彎長巷道,那里是琳瑯滿目的小商品世界,一擺兒是賣香粉、雪花膏、生發油、花露水的地攤兒,圍著眾多的采買時尚化妝品的婦女;出小巷北頭兒東行,就會進到一條比較寬的巷道,一直可以通到西大街鐘樓底下,滿街巷是大大小小的客棧;出小巷南頭兒,形成丁字形街巷的正街上,有馳名的廣育堂、達仁堂、藻露堂中藥店、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古舊書店、老何家的“春發生”、葫蘆頭泡饃、王記粉湯羊血等,生意興隆;往東又連接著竹笆市,各種竹器、竹具擺滿一街,到了春節,各種燈籠上市,全城大人小孩兒都來觀燈買燈,熱鬧非凡。
特別是在南院門街區內,連著有兩家電影院——阿房宮和民生電影院,在電影風行的50年代,每上映一部電影,都會把全城的市民吸引過來,一場接著一場,一直到深夜,燈光燦爛,人頭攢動。
自從離開了我青少年時代熟悉的西安后,我是多么懷念舊日的街巷和住宅。說來也巧,每次到西安開會、辦事總是在一年里的十月份,我抽空去老街老巷遛遛,吃一些西安風味小吃,買一點地道的西安特產,甚至會久久地站在老街口,聽純正的西安話。
每每到了南院門一帶,這里的一切都會讓我流連忘返。西安在大都市的建設中,一天天變大,一天天變新,而我的故居,包括我熟悉的故居周圍,卻變得古舊了、冷清了。記憶中的燈火闌珊不會再有,我所熟悉的典雅風情的古建筑和門樓有的已不復存在。
——30多年前,十月的一天,我回到了熟悉的老屋。天氣格外晴朗,我的心情也異常激動,一進院子就被住在樓里的人家圍住了,特別歡迎我——這所樓房曾有的小主人。樓院里似乎每一家人都添了人丁,原本寬大的房間被隔成小格子間,樓上樓下住得滿滿的,原本寬敞的院落也搭建了小窩棚,真是人丁興旺啊!
這幢樓房雖年久失修,但依然很堅固,一磚到頂,木地板、木隔墻、木樓梯。兒時的玩伴們更是把我圍了起來,領著我樓上樓下參觀。順著木樓梯上二樓,看到我上小學時一個人住過的那間房子,還是那樣的木地板、小窗戶、小門,就連我用過的小床、小桌、小椅子,除了舊了點,沒有任何變動。我特別熟悉的房間天花板中央的那盞吊燈,除了把燈炮換過幾次,還是原有的樣子。這間房當時是一位男伴兒住著,他搬進來后,房間里所有家具都沒換,還特意指著窗外讓我看……哦!我兒時在樓頂安裝的一根天線桿子依然保存完好。
眼前的景象讓我驚喜,原來,我兒時自己裝了一臺礦石收音機,把天線架在房頂上,用一根線引到床頭接在機子上,戴上耳機就可以聽到電臺的廣播。在半導體還沒有發明之前,我有了屬于自己的收音機,那是多么新奇而又興奮事兒,院子里的小伙伴們常常擠到我房間里,輪流帶上耳機聽廣播。我感謝房主人為我保留的這一切,使我有幸再看上一眼,留下這一段難忘的甜蜜回憶。
中午時分,陽光灑滿了院落,院中間的那顆大槐樹長得更加高大繁盛了。伙伴們提議在樹下聚餐,各家都把自己家里做的飯菜撿好的擺在一起,有一位伙伴兒突然提議要為我的生日舉杯,真讓我又驚又喜。那天我回到故居,正好是十月十日我的生日,他是我小學同班同學,對我的年齡生日記得很清楚,難得他有此心。
那年月過生日沒有常態化,普通人家也沒有過生日的慣例,忙起來十有八九連自己的生日都會忘記的,我家在這所樓房里住了十余年,并沒有留下家人和朋友為我過生日的記憶,這次回到故居,反而過了這樣一個有意義的生日,讓我欣慰,永生難忘。飯后,我們依依惜別,說是下次再來,臨走伙伴們在墻磚縫里挖了一點灰砂送給我,讓我帶回去,說是城市改造,這座樓可能要拆,留個念想。
——二十多年前,十月的一天,我又一次走進故居的家門。院子里冷冷清清,半天喚不出一個人來,我獨自走進小樓,看見過廳正面的墻上掛著這家男主人的一幅遺像,老太太和她的兒子出來見我,難過得直流眼淚。兒子說,老人去年已經過世,哥嫂們已經搬到外面新蓋的單元樓住了,他守著老母親在這里,聽說南院門的拆遷方案早已公布,怎么遲遲不見動遷,早搬早安心啊!
我安慰了幾句,說是不久就會有新的方案下來的。嘴里雖然這么說,依然是心存遺憾,又喜又悲。喜的是西安老城就要舊貌換新顏了,悲的是我的舊居將會被拆掉。這家人似乎看出了我的心事,領著我樓上樓下地又看了一遍。原本的人家大部分都已經搬走了,整個樓大部分都空著。……
——十多年前,十月的一天,我到了舊居那條街巷。老房和周圍大片的舊街坊已經拆除了,用臨時砌成的磚墻圍起來,里面的腳手架林立,巨大的探照燈照亮著工地……。那條環形街還在,但沒有了當初的繁華景象,輻射周邊的老街巷也被擁擠的居民樓所替代。
西安古城真是要變了,這種變化因為是從小巷深處開始的,因此,變得更徹底、更艱難。我不清楚改造好的舊城區將來會是什么樣子,但我對南院門過去的一街一巷記憶猶新。
土耳其詩人說得好:“人的一生中,有兩樣東西是永遠不能忘卻的,這就是母親的面孔和城市的面貌。”因為我是在西安古城長大的,留給我不能忘卻而且永遠值得懷念的則是西安古城的老面貌。
我希望在新的一輪城市建設中,能夠留下原有舊城的一塊風貌,那怕是一街、一巷也行。讓這里重新點亮耀眼的彩燈,使許許多多的老西安能夠留下寶貴的記憶,能夠得到新與舊美好結合的享受。
作者簡介:陳同鋼,原寶雞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寶雞炎帝與周秦文化研究會名譽會長。
摘自《搜狐網》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