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資本加速催熟的網劇行業

王梓輝

作為從影視行業與互聯網行業聯合衍生出來的一個新興事物，網劇在發展歷程中所表現出的從相對粗糙到相對精致、從小成本到大制作、從不被資本注意到成為資本熱土再到回歸平衡……這些變化都充分體現了這兩大行業的特征。而資本力量在其中的推波助瀾一方面加劇了這些變化的出現，另一方面也讓這個行業快速進入了成熟期。

以小博大的游戲

雄孩子傳媒CEO藥軍 ?； ?；右圖：創新工場的投資總監高曉虎

在自己出來創立雄孩子傳媒公司之前，藥軍在優酷已經干了8年。2009年，當時他就已經在優酷負責自制內容的開發了，只不過那會兒還沒有“網劇”的概念。當時中國的視頻網站內容還是以從YouTube學來的UGC（用戶自產內容）模式為主，網站自制內容還很少。作為當時已經是國內處于頭部位置的幾家視頻網站之一，優酷當時已經有了一些自制內容，藥軍和他的團隊當時就負責這部分自制內容的開發。他們在最開始的時候還沒有自己拍一部劇的野心，主要任務是幫客戶做病毒視頻廣告，做了一段時間之后，“康師傅綠茶”這個客戶找上門來提出一個要求，他們想把廣告做成系列的形式。藥軍和他的團隊一合計，覺得既然要拍好幾個單獨的娛樂視頻，干脆做成一個網絡劇的形式。于是很快，當年就誕生了優酷第一部網絡劇《嘻哈四重奏》。

現在也有人將這部劇稱為“中國互聯網史上第一網劇”，但說是“連續劇”，它一共也只有8集，每集只有5分鐘左右，總時長還沒有傳統電視劇一集的時間長。但沒想到當時的效果很不錯，點擊率破了億，于是就變成了優酷的一個長線品牌，后面陸陸續續拍了5季，在今年以《絕世高手》才被大眾所知的盧正雨正是《嘻哈四重奏》全系列的導演。

從那時開始，做這件事的團隊和公司開始多了起來，但在一切還處于懵懂、迷茫期的前幾年，關于網劇的一切都充斥著“小作坊”的味道，用藥軍的話說，就是“投入非常少，一個項目的制作成本才幾萬塊錢”。當時他們拍攝《嘻哈四重奏》時，因為沒有多余的資金去外面租場地，干脆就在自己的辦公室里拍完了整個劇，“非常簡陋”。

負責優酷平臺影視劇營銷工作的阿里文娛大優酷影劇營銷負責人告訴本刊，早期網劇基本都是小成本低制作的。在廣告主的眼里，網絡播出的劇可能直接意味著“低質低檔、粗制濫造”，是低成本的一個代名詞。所以在那個階段，“廣告主基本上是不會選擇和網劇合作的”，廣告主的拒絕意味著網劇在當時的商業價值非常低。

轉折點出現在2013年。在這一年出現了兩部有里程碑意義的網劇，分別是在搜狐視頻播放的《屌絲男士》以及在優酷播放的《萬萬沒想到》（后簡稱《萬萬》）。這兩部拍攝手法簡單，甚至可以說粗糙的情景喜劇憑借互聯網化的喜劇形態在年輕群體中引起了廣泛關注，《萬萬》單季播放次數很快突破了4億。萬合天宜影視公司是《萬萬》系列網劇的出品方，其首席運營官柏忠春曾經向媒體回憶過這段“逆襲”的過程。在《萬萬》播出之初，他曾向一個IT廠商推銷植入廣告，盡管他開出了很低的價格，廠商還是以“這個劇調性有點低”的托辭拒絕了他。然而當該劇播放到第三集點擊量破億之后，這個廠商重新找到柏忠春要投《萬萬》的植入廣告，而價格早已是當初的10倍以上，高達7位數。

“其實在《萬萬》那個年代，那些網劇制作的水準并不算特別高，但是他們最后所獲得的商業成就和關注度是非常大的。”風險投資機構創新工場在文化娛樂方面的投資總監高曉虎對本刊說道。事實上，根據當時擔任優酷自制內容部門“優酷出品”負責人藥軍的回憶，整個《萬萬》也是一個以小博大的項目，“整體一個項目的成本可能是一百多萬”，但僅廣告收入這部分就突破了8位數。而《屌絲男士》第一季也以60萬元的成本獲得了極為豐厚的回報。

隨后，萬合天宜繼續以相似的方式推出了《報告老板》系列網劇，搜狐視頻的《屌絲男士》系列也拍攝到了第四季。這種以低成本、輕形態、年輕面向呈現的互聯網輕喜劇成了網劇早期階段在市場上攪動風云的主力，而他們也憑此成功吸引了嗅覺靈敏的市場投資機構的注意，為這個市場之后的大規模擴張打下了基礎。

資本市場的火熱與回歸平衡

但從資本的角度來看，當時的純網劇公司其實并不是特別成熟，“很多都是幾個人的小團隊”，真正成體系化的、有架構性的、合格的投資標的大概從2015年正式開始批量出現。這一年又有一件對網劇行業有里程碑意義的事件發生，2015年7月3日，愛奇藝在這一天向自己的VIP會員開放了獨家網劇《盜墓筆記》的全集資源，結果在上線當晚，有260萬人向愛奇藝提交了付費申請，5分鐘內的播放請求達到1.6億次，這甚至引起了愛奇藝服務器短時間內的宕機。愛奇藝官方微博也不得不在第二天下午發布了致歉聲明。但在短暫的宕機事件之后則是用戶的大爆發，愛奇藝的APP很快就沖上了APP Store排行榜免費榜第一名、暢銷榜第二名。

盡管這個爆發沒有出現在自己的平臺上，但阿里文娛大優酷影劇營銷負責人仍然對本刊表示，“這是網劇走向這個精品化道路的典型標志”。《盜墓筆記》第一季的制作成本是6000萬元，號稱每集500萬元，更是邀請了李易峰、楊洋、唐嫣等當紅一線明星出演。從那個階段開始，大體量的網絡劇開始出現，類似《暗黑者》這樣長達46集的網劇也漸漸多了起來。“體量大起來了，這可能才引起了資本的關注。”藥軍說道。

經緯中國合伙人王華東

作為今天中國資本市場重要的風險投資機構，經緯中國在2014年投資了他們第一家做網劇的公司，其負責新內容及娛樂消費領域的合伙人王華東向我們表示他們目前投資的純網劇公司就“有五六家”。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也許就是制作了最近口碑很好的熱門網劇《白夜追兇》的五元文化，他們的核心人物是熱門劇集《心理罪》和《滅罪師》的導演五百，他們在2015年底拿到了經緯的融資，但具體數字拒絕透露。

因為常年在優酷負責自制內容的開發，藥軍察覺到隨著視頻平臺的發展，內容市場的需求肯定會越來越大，于是本就是專業人士的他也在2015年底出來自己創業，成立了雄孩子傳媒有限公司，專門從事網劇的開發和制作。公司成立不久，他們就遇到了創新工場。在高曉虎的眼中，因為從2009年一路見證了網劇的發展，說藥軍是“全國前五個最懂這個行業的人也不為過”。盡管此時雄孩子傳媒剛剛成立，還沒有拍出任何一部作品，但因為有“一個完整的未來兩年規劃，以及有非常優秀的管理人員”，創新工場還是決定把賭注下在他們身上。“投了幾千萬的樣子。”高曉虎說道。

五元文化、雄孩子傳媒這些因為看到了這個行業光明前景的新團隊大都在2015年左右拿到了投資，開始以“正規軍”的姿態進入這個市場。而2015、2016年也是整個網劇行業在資本市場大爆發的時間，互聯網行業資本的嗜血性不僅體現在共享單車這樣的領域，網劇也不例外。有媒體曾經做過統計，在2015、2016兩年時間里，在資本層面有超過30億元的資金量涌入網生影視市場。而網劇制作行業獲得融資的公司接近30家，其中有些融資的金額非常驚人，比如獲得了5億元B輪融資的檸萌影業和1.5億元D輪融資的留白影視。

作為市場中一家主流投資機構的相關負責人，高曉虎覺得2015、2016兩年的網劇投資浪潮“非常兇猛”，他們當時每周都要收到5份商業計劃書。“基本上都是做網劇的。”高曉虎對本刊說道。而在平臺方面，愛奇藝自制劇開發中心總經理戴瑩此前也曾表示，在2014年下半年網劇浪潮興起的時候，她每個月能收到上百個項目。

但就像鯊魚群捕食獵物一樣，資本來得快，散去得也很迅速。在過去的一年中，情況已經發生了變化。王華東就認為在過去一年，整個文娛領域的投資都是放緩的。他覺得原因可能就是優勝劣汰，擠出里面的水分和泡沫。“在當時，大家都覺得網劇值得投，然后有不少公司在當時都拿到了錢，但網劇的標準其實蠻高的。所以有一群公司沒有把東西做出來，那肯定對市場會有影響。”愛奇藝副總裁、版權管理中心總經理張語芯去年在面對市場是否有水分的問題時也表示“一直都有，市場還得洗幾輪”。顯然今年網劇市場的投資狀況證明了她的說法。

高曉虎將現在的狀態形容為“平衡”，在他看來，經過兩年資本的洗禮，能夠活下來的基本都是優秀的公司，而優秀的公司就那么多，他們在過去的兩三年時間里基本都被市場上的主流投資機構瓜分一空了。站在VC（風險投資）和PE（私募股權投資）的行業投資角度，網劇行業在過去的2015、2016及2017年上半年其實已經完成了基本的布局，“后面的話可能更多是對一些已經成功的項目去增加更多的后續投資”。

此外，另一個值得關注的現象就是市場里其他輔助性的行業，比如說做特效、藝人經紀，為這個行業提供基礎設施的公司正在得到很好的發展。“整個產業鏈會因為市場的充分競爭化而提高整體水平，因此這些公司也會獲得一定的資金來發展，所以我們會預測今后幾年是整個產業鏈周邊公司發展的黃金時期。”

未來的“集中”與“分散”

《嘻哈四重奏》全系列的導演盧正雨

資本的積極作用在這兩年開始顯現。錢多了，網劇的整體質量也開始往上走。在藥軍自己看來，現在網劇的制作水準已經介于傳統電視劇和電影之間了，“其實已經高于傳統的電視劇制作水準了”。他同時也向我們透露成本在1000萬元以上的項目已經不少了。作為幕后的投資人，高曉虎和王華東都認可這個觀點。王華東就直接說道：“你去看看這些作品的豆瓣評分嘛，這是用戶一個很直觀的反饋。”

王華東言語之中所指的顯然就是最近口碑很好的《白夜追兇》《無證之罪》這幾部熱門網劇。在他看來，網劇質量與影響力的提升是資本投入的直接結果，而背后反映的則是互聯網作為新時代年輕人獲取娛樂信息的核心方式所體現出的絕對優勢地位。

前一段時間熱映的青春題材網劇《春風十里不如你》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這本來是一個一開始計劃在優酷和一個一線衛視同步播出的“網臺聯動劇”，招商的時候也是用這樣的話術去吸引客戶的，結果在實際播出的時候，這部劇卻變成了只在優酷純網播出，電視臺方面只是第二輪才播出。“到底由誰來主導發行的根本原則在于誰的投資占比高。”阿里文娛大優酷影劇營銷負責人對本刊說道，“那么在這樣的劇上，優酷是主要的投資方和采購方，那我們就有這個自主發行的權利。”盡管做出了這樣的“反悔”決定，但最終結果證明影響并不大，“真正因為這種平臺的轉變對廣告客戶的影響，從金額到數量上都不到十分之一吧”。這背后也反映出了互聯網平臺的強勢。

藥軍覺得不管是什么類型的“劇”，互聯網端都已經變成了絕對的主戰場。因為從流量分配來看，那些在網、臺兩端都上的劇，視頻網站的流量絕對占50%以上，“所以這就變成兵家必爭之地了嘛”。同時，因為電視臺在收入上已經無法和互聯網公司相比，“所以即使是網臺聯動劇，收入的主要來源也是網站而不是電視臺了”。藥軍覺得這就是目前的現狀，這種所謂的“聚集”，或者說聚集地偏向網端的趨勢已經變成了整個影視行業的重點。

站在投資人的立場，高曉虎認為所謂的“二八現象”或者“一九現象”在網劇行業將會比電視臺嚴重得多。“二八現象”又叫“帕累托定律”，意思是在任何一組東西中，最重要的只占其中一小部分，約20%，其余80%盡管是多數，卻是次要的。在過去電視臺的時代，因為電視臺數量眾多，加之廣電總局“一劇兩星”政策的限制，同一時期電視上播放的電視劇數量眾多，各個劇之間的影響力就偏分散一些。但目前的網劇市場在平臺上呈現出“3+0.5+0.5”的采購平臺態勢，即愛奇藝、優酷和騰訊視頻這三大平臺，再加上幾個影響力稍差的平臺。如此集中的播放資源決定了大量粗制濫造的網劇只能賣低價，或者完全賣不出去，但是那些制作精良、團隊很優秀的高質量網劇可能是重點幾個平臺花重金去拼的。

這有可能導致頭部公司在這個行業中的價值越來越大。王華東認為影視產業其實是一個資源型產業，頭部公司在其中占有的資源會越來越多。“這一波從網劇起家的團隊會成為主流。”王華東說道。據他透露，以網劇起家的五元文化目前也正在嘗試制作直接上電視臺播放的劇。

同時，此前一些已經非常成熟的知名影視制作公司也開始將主要精力放到網劇上。以華策影視為例，這個國內第一家以電視劇為主營業務的上市企業在去年年底的時候將其用于網絡劇投資的金額由之前的4.5億元增至10億元，而他們去年上半年總營收中的67.18%來自純網劇。正午陽光、唐人電影、耀客傳媒、新麗傳媒等傳統大型影視公司也正在和互聯網視頻平臺展開合作。“目前業界頭部的公司也都在做網劇。”藥軍說道。

但投資人也不認為網劇“集中”的程度會像其他一些互聯網行業那么壟斷，原因來自于內容行業天然的“創意”屬性。高曉虎愿意用性質相似的游戲行業來做對比，其中當然會產生像暴雪這樣的大公司，但每一家公司都隨時有可能做出一款好游戲，“所以市場集中度會提高，但不會那么快”。而整個市場的蛋糕做大了之后，對于其中的任何一方都是好事情。

在藥軍看來，未來電視劇的概念將會融合。“你說哪個傳統電視劇只給電視臺播，不在網上播？現在這種事已經非常非常少見了。”而在所有劇皆為網劇的時代，只有作品的品質更好，你才會獲得平臺的關注，進而獲得用戶的關注。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