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最蠢的第三者死了

□ 李筱懿

世界上最蠢的第三者死了

□ 李筱懿

雅靜于2015年5月去世。我還記得她去世前最后一次和我通電話，她問：“你覺得F會來見我最后一面嗎？他會參加我的葬禮嗎?”F是她唯一的愛人，卻是一個已婚男人。所以，當時我什么也沒說。

兩個最循規蹈矩的人

雅靜是個很普通的單身女人，不漂亮但是舒服，不時髦但是整潔，不犀利但是能干；F是個很普通的已婚男人，個頭不高還有點小肚腩，笑容溫厚，待人友善。

F自己經營一家不大的公司，經濟條件比普通人好一點。家庭生活和絕大多數人一樣，平淡，但是并沒有過不下去的理由。

雅靜和F，兩個看上去最循規蹈矩的人，好了8年。

雅靜曾是我的客戶，除了提案時侃侃而談，私下里她話不多，總是很有禮貌地讓別人先表達觀點，有不同意見也是溫和地問大家：“換種方式會不會更好一點?”F跟她是同行。

有時，我疑惑兩個謹慎的人為何會發生反傳統的感情。

后來，我看到雅靜寫方案時專注認真的表情，聽她陳述策劃時精到的用語，像涓涓細流一樣柔和清晰，含而不露中蘊藏著小小的火花……對于F這樣的創業型工作狂，再也沒有比邂逅工作上的解語花更讓人心旌搖曳。

一個從不找麻煩的情人

我也認識F的妻子，是F曾經的同事，和雅靜相似度50%，現在是全職太太。

8年里，雅靜辭掉原先的職位，到F的公司幫助他打理業務——在F最艱難的時候，項目重創，資金緊張，兩個人約會談的都是工作。

多年來，F出差都是雅靜接送。有時飛機晚點，她就帶本書，安安靜靜地坐在機場里等待，身邊放著F喜歡的美式咖啡和紅豆百合；看到任何與F的工作生活有關的資料，第一時間就轉給他看；除了工資獎金，她沒要求F以其他名義饋贈金錢；甚至，連避孕都是她吃口服避孕藥。她說，一個男人把信任的主動權交到你手里，你怎么忍心給他找麻煩呢？

8年里，他們有過一次意外懷孕。當時F在外地出差，雅靜打電話問他孩子能不能要，F停頓了十幾秒沒說話。然后，她就非常自覺地去了醫院。

她很清楚，有些權利是妻子的專屬，她沒那個身份和資格。對于可能會被拒絕的事，最好的方法就是不開口。

談過一次未來

雅靜不喜歡對別人說私事，她愿意告訴我，或許是因為我們的空間距離很遠，地域上天南地北，彼此并沒有實質上的生活交集，說起來反而沒有負擔。

我問過她有沒有和F認真談過未來，在一起還是分開?她說談過一次。F寫了封很長很長的信，坦白他所有的難處，以及曾經對法定家人照顧一生的承諾。

“他的家人并沒有錯，”雅靜說，“錯的是我，所以，我不能去逼他。”我心里其實很想說：“男人真對你有情分，還用得著逼嗎?”

甚至，我不厚道地認為，F看似真誠，實際上卻用來去自由的態度無聲表達：我并沒有讓你跟我在一起，你依舊選擇和我在一起，那么，后果請自負。

我也曾疑惑，F的妻子真的一點不知道他們的事?

后來我漸漸相信，如果摩羯座男人希望掩藏什么，被發現的幾率的確比較低——這個星座往往內心翻江倒海，表面卻若無其事，樣貌又普通得泯然眾生。

不恩愛也要維系

在我極其有限的接觸中，F太太生活充實，每天接送孩子上學，然后沉浸在自己的天地，鉆研感興趣的課程，每年寒暑假帶孩子到國外居住。

表面上看，她應該有充裕的時間，但是，我從來沒有聽說她去接送過F，或者跟F的生活有特別多親密的互動，至少F在公開場合從不提自己的家庭。

夫妻真到了相敬如賓的份上，大多不是恩愛，而是疏離。可只要他們依然在婚姻的軀殼里堅持，就說明維系彼此的紐帶沒有斷裂，比如孩子、經濟、名聲、雙方家人的要求等。中國式婚姻有時脆弱得讓人發指，有時卻堅韌得匪夷所思，即便是死而不僵的婚姻，也絕非外力能拆散。

不幸的是，雅靜得了乳腺癌。

一個得了癌癥的小三，聽起來多么解氣。可不是每一個小三，都喪盡天良心機深沉，盯著別人的丈夫和財產，用盡手段為下半生掙一份養老和生育保險；也不是每一個原配，都生活不能自理，樂于在行將就木的婚姻里終老。

這種兩難的局面，癥結不過是那個男人。破爛不堪的感情里，往往有一個既放不下情又舍不得錢的男主角。一個男人的自私，卻需要兩個女人的憋屈來成全。

絕癥不能美化出軌

我擠出時間飛過大半個中國去看生病的雅靜，還陪她去過一次醫院。

她依舊話不多，安靜地坐著，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聊兩句，不時關切地問我：“你渴不渴?要不要喝水?”好像病的人是我。我被她的懂事搞煩了，忍不住搶白她：“你有完沒完?先關心好你自己，別人的婚姻里就有你的幸福了嗎？”她看看我，不講話。我知道自己心里在為她流淚。

F也陪雅靜去過醫院，正是去醫院被熟人撞見，F的妻子才發現這段隱藏了8年的婚外情。

F的妻子沒有大吵大鬧，她很平靜地要求F和雅靜分開。她說：“出軌不對，并不能因為雅靜得了絕癥就來美化出軌這件事，把這變成一場絕戀。”

她更不希望未來的歲月，一個已經死去的女人霸占著丈夫的心底——感情里，最可怕的就是這種競爭對手，被離別或者死亡美化后反而成了永恒。

坦率地說，我非常理解F的妻子。她發現這件事情后并沒有聲張，給雅靜和F都留下了最后的體面，也懂得捍衛自己的權益。

你認為的愛情，不過是—場空

從被妻子發現，到雅靜去世，大約半年的時間，F沒再去看過雅靜。

他往她的卡里存了一筆錢，雅靜從沒告訴過我是多少錢，夠不夠她看病，夠不夠她安排父母的未來，夠不夠她8年來付出的情感、心血和工作。

大約在去世前一個月，雅靜在電話里和我長談，語氣有些嗚咽地說：“幸虧有個弟弟，能夠照顧父母，已經把房子、存款之類全部做了安置。”

然后，她沉默了很久，突然問：“你覺得F還會來看我嗎?會來參加我的葬禮嗎?”我心里有答案，卻啥也沒說。

我去了雅靜的追思會，她在黑白照片里安靜地微笑，全場哭得最傷心的是她的父母。她的母親在現場哭昏過去兩次，被父親和弟弟緊緊摟在懷里。而F，他出國出差了。

他走之前安排公司的行政總監帶著其他員工一起參加了雅靜的告別儀式。行政總監一直協助雅靜的家人辦理后事，甚至還很有心地安排了大量精致的花圈，是雅靜生前最喜歡的香檳色玫瑰，花材講究，每一朵都飽滿而嬌艷，望上去價格不菲。

雅靜的葬禮隆重、深情而體面，不明就里的雅靜家人對每一位來賓說著感謝的話，尤其是F派來的行政總監。我看著他們蒼蒼的白發和真誠的眼神，心里像針扎一樣。

和雅靜一樣沉浸在別人婚姻中的女人，你確定那里有你的幸福嗎？

（摘自《家人》2017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