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詞境變化看詞本體的發(fā)展演變

李源

摘 要：《性別詩學與詞學研究論稿》一書從宏觀的角度，以史學模式和史學思維梳理了從唐五代、兩宋到金元、明清的詞本體發(fā)展演變歷程。全書角度新穎，詳略得當，重點突出，尤其對一些詞史上承前啟后的詞人進行了細致深入的探究。本文通過對書中艷筆寫閨情、俗筆寫艷情、健筆寫柔情等詞體的介紹，以期讓讀者了解該書的全貌。

關鍵詞：詞境變化 性別詩學 發(fā)展演進

《性別詩學與詞學研究論稿》是吉林師范大學孫艷紅教授的新著，由吉林出版集團股份有限公司2016年出版發(fā)行。該書以性別角度為切入點，對唐宋詞人的作品進行量化統(tǒng)計，有理有據(jù)地展示了一個詩莊詞媚的藝術世界。在這個奇妙的世界里，不僅有以溫庭筠為代表的花間詞派之艷筆寫閨情，也有柳永等將筆觸延伸到市井都市并為女性代言的俗筆寫艷情，更有蘇軾等士大夫詞人的健筆寫柔情……讓我們從詞境變化感受詞體的發(fā)展演變。

一、描寫閨閣女子的宮廷艷詞

自古以來人們認為詞為小道，但是也正因為這樣的原因，使得詞不再擔負著詩的莊重說教和嚴謹束縛的責任。晚唐時期的動蕩政治環(huán)境讓人們對金剛怒目的剛性文學產(chǎn)生了抗拒，反而對于詞風柔軟，具有消遣性、娛樂性的軟性文學予以青睞。人們不愿意繼續(xù)以儒家所倡導的建功立業(yè)為人生信條，以詩言志表達自己的政治抱負。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人們的目光轉向華美奢靡、風格香軟的詞創(chuàng)作。宮廷華貴奢靡的生活給了詞人創(chuàng)作的契機和靈感，在溫庭筠筆下滿目皆是金鳳寶釵、水晶翠簾、綠檀鳳凰，為我們展示精妙絕倫的宮廷裝飾、美輪美奐的宮廷建筑、香軟華貴的宮廷女子，鑄就了“詞為艷科”的本質(zhì)屬性。在《性別詩學與詞學研究論稿》一書中，孫艷紅教授以宮廷文化為切入點，將溫庭筠詞作進行分類量化梳理，分析論述了溫詞中的宮廷宴飲文化、宮廷裝飾文化、宮廷建筑文化以及宮廷人物文化。溫庭筠的詞辭藻華美，詞風香艷，不僅涉及女子精致的妝容、閨閣中擺放的唯美器物、服飾上絢爛的圖案、亭臺樓閣中巧奪天工的建筑藝術，更有宮廷婦女細致幽微的內(nèi)心世界的描寫。“溫氏的主要貢獻在于：完成了詞由民間向文人的過渡，創(chuàng)造了一種在以前詩歌中所少見的特殊意境——詞境，并從而奠定了詞的主體風格。”{1}這種創(chuàng)作風格的形成承接中唐文人詞創(chuàng)作，但又一改民間詞風的質(zhì)樸直率，自此以后，以溫庭筠為代表的花間詞人奠定了“詞為艷科”的創(chuàng)作風格，以華麗辭藻勾勒女性容貌、生活、情感，直接影響了后世的詞創(chuàng)作。

二、寄予身世浮沉的帝王之詞

繼承花間詞風，南唐詞人李煜身為一代帝王，面對國破家亡的特殊遭遇，為詞體帶來了新鮮的氣息。正所謂“歡愉之詞難工，窮苦之言易好”，和著血與淚的深切感受，南唐后主李煜擴大了詞的表現(xiàn)內(nèi)容，豐富了詞的情感，提升了詞的境界。在《性別詩學與詞學研究論稿》中，孫艷紅教授對李煜詞鮮明的女性化特征展開了詳細論述。李煜深受花間詞風的影響，其詞風的形成也與李煜天生敏感柔弱的性格密不可分。當國破家亡的變故突如其來的時候，一位驕傲的帝王也一改昔日女性化情感的純真表達，不再以率真的語言表達與貌美女子的風情萬種，而是在詞中處處滲透著個人難以名狀的悲哀。同樣以詞體女性化特征的筆法表達情感，但是卻融入了自己真摯的感情，這種血淚相融的真摯感悟有別于脂粉氣息濃重的以消遣和娛樂為目的的詞。正如孫教授所言：“相比而言，溫庭筠詞所寫的大多是嚴妝貴婦，是一種普泛意義的貴族思婦生活及其情感；而后主則寫出了前所未有的思想深度和生活廣度，后主洗凈脂粉，全憑本色出之，呈現(xiàn)了天然之美、自然之美。”{2}從詞境的變化上我們可以看到一代帝王李煜的詞在描寫對象和表達主題方面同樣有鮮明的女性化傾向，但是除了刻畫純真美貌的女性形象和率真美好的男女感情以外，更是將寫作視角從描寫客觀事物、表達女性心理轉向了自我情感的真摯表達，在作品中寄予了自己深深的悲哀和無力感。同時從沒有明確指向性的描寫普遍女子的共同特點轉向了有明確指向性的女性的描寫，例如《菩薩蠻》中的“花明月暗籠輕霧。今朝好向郎邊去”，寫的就是與小周后幽會的情境，在這一方面無疑是對花間詞人的繼承和突破，表現(xiàn)的主題也愈發(fā)深邃而富有感染力。從詞的風格和境界來看李煜詞由花間詞人以艷筆寫柔情的濃重脂粉氣息轉向了表達士大夫真摯情感的深遠境界，這對詞史的發(fā)展有著重要的推動作用，為宋代詞創(chuàng)作注入了新的動力和元素，直到蘇軾以健筆寫柔情的創(chuàng)作風格才真正將士大夫之詞推向極致。這是個人特殊遭遇形成的詞壇發(fā)展演變的偶然情況。

三、表現(xiàn)男女情感的市井俗詞

北宋結束了五代十國戰(zhàn)亂的局面，文人的地位日益提高，一代才子詞人柳永走上北宋詞壇，其詞創(chuàng)作影響深遠，使得詞不再只是宮廷貴族寫作的專利，而是延伸到市井之中、延伸到下層人民的生活之中。“由于詩莊詞媚的文學傳統(tǒng)，尤其是詞本體的女性化風格特征的創(chuàng)作要求，將自己的心事托付在女性身上，借女性題材創(chuàng)作，來抒寫詞人隱約幽怨的內(nèi)心情懷，就成為詞人們的共同選擇”{3}。因此在詞為艷科的文學傳統(tǒng)下，在人們的享樂心理和戀情心理的驅(qū)使下，其作品同樣表現(xiàn)出鮮明的女性化特征，仕途的不順使得他對身份低微的女子有一種同病相憐之感，他尊重女性，并且站在女性的角度，以代言體的方式去表達女性的生活以及情感，而不僅僅停留在容貌才藝上。與此同時，柳永還大膽地站在男性的立場上表達對女子的思念和愛戀。

從詞境變化上看，柳詞的描寫對象和主題相比花間詞人普泛性的描寫貴族女子的容貌形態(tài)來說，創(chuàng)作的態(tài)度和傾向已經(jīng)從對女子的賞玩到深入女性的心中感受女子情緒的變化和生活的遭際，不僅血肉豐滿而且感情真摯。描寫對象也不再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宮廷女子，而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隨處可見甚至身份卑微的青樓女子。表現(xiàn)空間從封閉狹窄的宮廷樓閣走向市井，不僅擴大了題材的范圍，更深入普通人的生活。詞的風格由艷筆寫柔情轉變?yōu)樗坠P寫柔情，以至于“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柳永可謂詞壇的創(chuàng)變者，他給艷詞注入了真情，大膽地將青樓女子納入自己的詞作之中，從女子的角度思考問題、表達情感，這是詞境的開拓和進步。從柳永的婉約之詞中，我們可以看到個性解放的因素，這種思想的解放成為蘇軾豪放詞的先聲，甚至有學者提出“柳永是豪放詞的奠基人”{4}。

四、以健筆寫柔情的士大夫之詞

在前人詞創(chuàng)作的影響下，在詞為艷科性質(zhì)以及當時的歌伎文化的驅(qū)動下，蘇軾的詞不可避免地呈現(xiàn)出女性化特征，通常運用典型的女性化意象如“釵橫”“蛾眉”等，或者明顯的女性化詞匯如“憔悴”“斷腸”等來表達自己情感。因此說蘇軾詞仍不失花間遺風，更有柳永創(chuàng)作的影子，但是相比而言，同樣表達對女子的真摯情感或者相思別離之情，蘇軾詞在主題上對女子容貌和才藝的描寫淡化了，更多的是注入了自己對生活的體會，融入了人生遭際的感悟，尤其是詠物詞，女性形象的出現(xiàn)只是起到了點染和襯托的作用，真正的寫作目的是含蓄蘊藉的寄托情感和對生活的哲理性思考。除了對詞為艷科本色的繼承以外，蘇軾對詞壇的貢獻主要體現(xiàn)在詞境上的突破和對原有詞風格的創(chuàng)變上，為婉約俗艷的詞創(chuàng)作注入了曠達豪放的元素，以健筆寫柔情，是對詩莊詞媚傳統(tǒng)的顛覆和創(chuàng)造，但正是因為這種顛覆和創(chuàng)變使得詞體變得豐滿而耐人尋味，隨著時代的發(fā)展不斷演繹新的傳奇，在詞史上有不可撼動的重要地位。從詞境變化上看，蘇軾詞的描寫對象和表達主題更加豐富，在女性化詞創(chuàng)作過程中淡化了女子的容貌和男歡女愛、相思離別的情感表達，更多地寄托了自己對人生哲理的感悟。蘇軾詞的表現(xiàn)范圍超越了狹窄的閨閣庭院，更不只是落筆于市井之中，而是走向士大夫的日常生活，日常交際、宴飲、詠物、懷人都是蘇軾詞創(chuàng)作的寄予情感的窗口。詞風格上以健筆寫柔情，為婉約的詞風注入了一股剛健的氣息，打破了詩莊詞媚的傳統(tǒng)從而走向詞的更深遠壯闊的境界。蘇軾詞承上啟下，蘇軾詞在繼承中革新，對詞體的發(fā)展帶來了新的創(chuàng)變。

綜上，窺一斑可見全貌，從溫庭筠、李煜、柳永到蘇軾的詞境的微妙變化和承前啟后關系中，我們可以窺見詞體發(fā)展演變的痕跡和方向：溫庭筠奠定了詞為艷科的性質(zhì)和本色以艷筆寫柔情；李煜因為特殊的身世經(jīng)歷，在詞創(chuàng)作中和著血與淚的真實感受，使得詞境界相比花間詞風有明顯的提升，這是詞體發(fā)展過程中因為特殊人生經(jīng)歷而出現(xiàn)的偶然現(xiàn)象；柳永繼承花間詞風，將詞從封閉狹窄的閨閣空間延伸到市井都市以俗筆寫柔情，詞境有所提升，男子做閨音，深入女性的視角表達真摯的情感；蘇軾對詞風格的創(chuàng)變將詞的表現(xiàn)范圍擴大到士大夫的日常生活之中，以健筆寫柔情，女性化詞創(chuàng)作中糅合了自身際遇所帶來的獨特感受，這種創(chuàng)變?yōu)樵~境的發(fā)展提供了更多可能，自此以后，詞人的創(chuàng)作或如秦觀“將身世之感打并入艷情之作”，或有豪放與婉約兼容并包的稼軒體等各種風格多樣、自由表達情感、特點各異的詞創(chuàng)作層出不窮。

孫艷紅教授的這部著作和她的另一部著作《唐宋詞的女性化特征演變史》{5}堪稱姊妹篇，是對詞本體特征發(fā)展過程的全新揭示。其中雖不乏真知灼見，但筆墨主要集中在唐宋詞上，對清代詞體的發(fā)展演變描述較之唐宋來看，尚顯不足，期待讀者進一步去發(fā)掘。

{1} 楊海明：《唐宋詞掃描——從“文學表現(xiàn)心理”的角度看唐宋詞的發(fā)展歷程》，《南京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2期。

{2} 孫艷紅：《性別詩學與詞學研究論稿》，吉林出版集團有限公司2016年版，第82頁。

{3} 孫艷紅：《稼軒詞的女性化風格特征探析》，《社會科學戰(zhàn)線》2010年第6期。

{4} 周云龍：《柳永——宋代豪放詞的奠基人》，《中國韻文學刊》2002年第1期。

{5} 孫艷紅：《唐宋詞的女性化特征演變史》，中華書局2014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