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鄉詩選

背著手走路的人

面部表情 真忙

忙著應付前面的風云變幻

讓手在背后 去處理背后的

后顧之憂

背后手指頭的伸展或彎曲

是小動作 也許是大陰謀

總之 一個人的機密不在心里

在背后

背著手走路的人 在中國

最起碼是一種瀟灑

那神氣的樣子似乎在說

誰若保護不了背后

休談自己是墻

蜂房外的天和地

我所創造的世界 總有幾只蜜蜂

在花上勞動

這是我終生的榮幸和安慰

此刻我在天涯 在駝背之上

我會把駝背上看到的一切

如實告訴讀者

但我仍不愿吐露沙棗花的清香

來自誰的思想

重任在身 一只受傷的蜜蜂

或蝴蝶 正在我的肩上

我必須向花朵奔去——

為完成一項和平使命 我寧愿

淪為血的敗將

太小氣的事 不干

莫讓長空的蒼鷹小看了一個

放蜂的男人

彩虹之后

遺落荒野的半圈彩虹

不是完整的句號

預示那場風雨 還沒寫盡

但我 再也不愿寫了

我的天空剛剛放晴

淋濕的

道路 腳印

男人 女人

還在外邊晾著

一個世界晾著一個世界

一代人晾著

一代人的水分

彩虹 不是完整的句號

不負圓的責任

飯前的要求

大人物干大事 剩下的小事

給我 與其說掙錢吃飯

不如說我用自己的汗珠

掙自己的格言

甘心吃苦 萬一因吃苦

而淪落到吃草的地步

那就當一次老黃牛吧

無非是再挨幾頓鞭子

但請執鞭者 請你給我

暫且閃開——

我要立即干活

我會把米粒大的小事

粒粒干得飽滿 這絕非一句空話

而是一頓米飯對一個普通人

飯前的要求

年輕的燈

今夜翻書 再也找不見

書中的普通百姓

燈說 他們都到書外打工去了

并說阿Q 己被書外的股民

聘為正式的心理醫生

都到書外打工去了 書里

反而空下許多崗位——

比如豆腐西施賣豆腐的攤點

閏土看瓜的瓜棚

空空的崗位亮在燈下

濕潤了多少讀者的眼睛

孔乙己 最終還是回到了書里

他嫌書外的茴香豆——

太貴 太硬

他老了 好在照顧他的燈

既有熱情 又很年輕

猴 嘆

推土機與壓路機 暗隨

猴子踩出的蹊徑

把一條明晃晃的公路

拉進了深山老林

樹木順山倒下

公路盤山而上——

猴子摘星的奇峰絕頂

已被辟為旅游景區

天下啊 天下的大道

越修越多

留給猴子的小路

越來越少

老果樹

果子熟了 兒子拿它換錢

葉子落了 兒媳掠去填炕

一棵果樹 撐起全家的生活

夜深了 只能背靠明月

輕微打個盹兒 風一吹

就得立即開花 重新結果

——不努力不行啊

被壓疼的老枝上

還有幾只輟學的麻雀

一個被鷹追蹤的人

在鷹的眼里 我吃的是齊白石的蝦

騎的是徐悲鴻的馬

其實 我騎的只是一頭邊塞小毛驢

至于鮮味 無非是野火上烤熟的

幾只螞炸

一只蒼鷹不停地對我追蹤

在它看來 我就是兔子和羊羔的

小學老師

被我教出的學生 現在已經變得

——狡猾 狡猾

在荒原 我不愿談論

一個真實的我

一旦談起 荒原上的綠葉

將會騷動綠葉

鮮花 擠疼鮮花

我的野草朋友

能在水深火熱之中

忍受煎熬的

莫過于中國的草藥

它們 多像我的鄉親和朋友

它們啊 它們——

被羊啃過 野兔咬過

嚴霜打過 風沙埋過

但到來年 從沙堆里探出的小莖

仍要展幾片綠葉 結幾粒紅果

難怪采藥者常常感嘆

野草的一生——

活著 葉是羊的飼料

死了 根是人的補藥

玫瑰獻辭

沒有金子的人 照樣也有

——輝煌的朋友

比如日月 比如星辰

再比如 狂野里的一堆篝火

輝煌的朋友或遠或近

但真正 能使我的小屋

蓬蓽生輝的

是女人

——老婆又笑了

今天笑得特別開心

她所感到的富裕生活

多半來自 我獻的殷勤

作者簡介

李老鄉（1943.12.23-2017.7.10），當代著名詩人，籍河南伊川。1966年畢業于甘肅師范大學美術系。歷任南疆軍區報務員、工廠宣傳部干部、《飛天》文學月刊社編輯、副編審、編審。1965年開始發表作品。1988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著有詩集《春魂》《老鄉詩選》《野詩全集》《被鷹追蹤的人》等，2003年獲魯迅文學獎。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