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歡言情劇的皇帝

李舒

在一般的記憶里，大家都會認為清宮帝后中的最大戲迷當數慈禧太后，近日翻閱朱家溍先生和丁汝芹所編著的《清代內廷演劇始末考》，忽然發現，我們一直忽略了另一個超級戲迷——嘉慶皇帝。

從中國歷史檔案館留存的一冊完整的“演劇旨意檔”里，我們驚訝地發現，在乾隆去世僅僅三年，嘉慶皇帝結束了二十七個月的服期，開禁唱戲剛剛一年左右，皇帝本人對于內廷演戲的關注程度大大超出了人們的想象。

任何錯誤都逃不過嘉慶皇帝的眼睛。嘉慶七年正月三十日，皇帝傳下旨意，“《定天山》（雨兒）薛顯宗念‘萬歲才是，念了‘千歲，千歲，千千歲了，錯了錯了真錯了，首領于得麟、邵國泰將他重責二十大板”。二十大板似乎是內廷伶人出錯的標準配置，宮內演出《花魔寨》，一位叫張文德的伶人因為沒有念“如今世上的人”，也被打了二十大板。有的伶人偷懶，隨意更換臺詞，嘉慶皇帝作為超級戲迷，也能一一指出，甚至傳旨：“在本子上的許念，不在本子上的不許念。”

在中國傳統戲劇中，常有一些玩笑噱頭，這些一般由演員自由發揮。比如葉盛蘭和荀慧生演出《得意緣》時，曾經有一句現抓的臺詞：“你那小嘴跟梆子似的”，臺下一片笑聲，這是因為荀慧生曾經是梆子演員，觀眾會心而笑。現在有演員演出時，仍然有這句臺詞，其實很不合適。

而嘉慶皇帝在看戲時，甚至要欽定噱頭，如四月二十七日，“長壽傳旨，《古跡崗》著蓮慶學劉秀。旨意教道，《神虎報》靳德山白，小人這個靳不是進退之進，是遠近之近，小人這個德不是得賀之得，是張明德之德”。這個笑話在今天也不適合，因為這樣改，是宮內有一位伶人叫張明德，出了宮，這個笑話就不夠好笑了。

嘉慶皇帝的懂戲，還在于他經常會思考戲曲中的不合理狀況。比如《永平安》第五出中，潘仁美定場白里，把所有打算做的壞事都說出來了。嘉慶皇帝認為，這十分不合理，“如何當著眾將言此奸話”，要求改成潘仁美一個人在場上表演，念內心獨白，念完安排一個仆人，來向潘仁美回話，引出眾將上場。這里的嘉慶皇帝，顯然已經是一個富有經驗的導演了。

有時候，我甚至懷疑，嘉慶皇帝是否已經把自己當成了南府戲班中的領頭人。有一次，有伶人在臺上演戲，當演到要打人的情節時，由于這兩個伶人平時有私怨，居然發生了真打的事情。連這樣的小事，嘉慶皇帝也負責調停：“往常唱排戲時，有扯下去重打四十，難道是竟打四十不成？原是假的，打四下就算四十，若是重打不是真戲了……以后就是戲上打人，若打重了，立打掌板人四十，替場上人報仇。”

如此懂戲的嘉慶皇帝，最愛看的又是哪些劇目呢——你也許猜不到，威嚴天子其實和尋常百姓一樣，喜歡言情劇！以嘉慶二十四年為例，嘉慶帝最愛看的單出折子戲多為言情戲，他最喜歡看的是描寫張生和崔鶯鶯約會的《佳期》（《西廂記》），排名第二的則是講述闔家團圓的《報喜》（《兒孫福》），另外，《亭會》（《紅梨記》）、《琴挑》（《玉簪記》）、《拷紅》（《西廂記》）、《陽告》（《焚香記》）、《思凡》（《孽海記》）都是嘉慶皇帝點播頻率較高的折子戲。

有趣的是，嘉慶時期，宮內也會根據當時的時事，編排時代劇。如當時的“白蓮教”，宮內就排演了官兵滅白蓮教的劇本《天獻太平》，劇中的反派是白蓮教的首領之一劉之協。嘉慶五年，劉被捕并被斬殺，嘉慶皇帝下旨，要求把這出戲的反派由劉之協改為仍然在活動的首領茍文明。

嘉慶皇帝雖然愛看戲，卻嚴格禁止旗人唱戲。嘉慶十一年十月，御史和順給嘉慶皇帝寫了份奏折，說京城里出現了旗人和戲子同臺演戲的情況，請求下旨禁止。嘉慶皇帝大大夸獎了和順，說他：“所奏持論甚正。”并且下旨，命令和順把參與演戲的旗人指出來，交給步軍統領衙門查辦。不過，沒有幾天，和順便被撤職。

原來，在查辦過程中，居然有人舉報，說和順本人就是超級戲迷，并且曾經和幾位旗人因為爭奪好座位，還發生了糾紛。嘉慶皇帝聽說此事，大為憤怒，下令把和順革職，并且發配吉林。

愛看戲的皇帝卻不允許大臣們看戲，這真是典型的只準州官放火，不準百姓點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