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隱秘的饑民

維尼

在這個歐洲最富有的國家，一些人正過著貧困的生活。

莉莉菲·庫斯是德國一家肉食品商店的普通員工，一周上5天班。每逢周四早上，她都會去當地政府開辦的食物救濟處領取生活所需的食物。對此，她的同事們毫不知情。

“被他們知道的話，可能背地里會說很難聽的話，我不希望這樣。”所以庫斯刻意隱瞞了這件事。

今年46歲的庫斯獨自撫養著4個孩子，2011年與丈夫離婚后她就開始到食物救濟處領取救濟食物。在距離慕尼黑半小時車程的菲爾斯滕費爾德布魯克小鎮里，還有其他150多位救濟食物領取者（包括退休老人、難民和其他父母），他們跟庫斯一樣，沒有足夠的錢來養活自己跟家人。

莉莉菲·庫斯：“沒人能幫到你，你只能靠自己”

“沒人能幫到你，你只能靠自己”

根據2016年的統計數據，德國一共有930多個政府開辦的食品救濟處，每年約有150萬人領取救濟，并且這個人數還在增加。慕尼黑及其周邊地區囊括了德國最富裕的10個區域中的6個，然而就是在這樣富裕的地區，仍有18個食物救濟處，菲爾斯滕費爾德布魯克小鎮就有一個。

菲爾斯滕費爾德布魯克小鎮位于安珀河畔，這里有古典風格的建筑、干凈整潔的人行道，河畔還有充滿浪漫氣息的餐廳。就是在這樣一個安逸的小鎮上，有很多人吃不飽飯。拐過主街道來到商店后面，會看到有志愿者正在給人們派發罐頭食物、面包和蔬菜，這些食物都是從當地面包店和農貿市場收集來的。

在這群人中有很多熟面孔，庫斯正是其中之一。庫斯每月收入約990美元，同時每月還領取600美元的社會福利低保金。而菲爾斯滕費爾德布魯克小鎮房租很貴，每月960美元的房租就消耗了她將近所有的工資。除了日常的生活開支，她還要供養兩個尚住在家里的孩子，因此僅靠工資和救濟金是遠遠不夠的。

庫斯很小的時候就跟父母一起從土耳其移民到德國，不久前才正式成為德國公民。庫斯并不寄希望于靠政府改善目前的生活狀況，“沒人能幫到你，你只能靠自己。”庫斯說道。

根據今年早些時候公布的政府報告，德國的貧困率一直呈上升趨勢。1995年德國的貧困率是12%，這個數字在2014年已經上升到16%。與此同時，收入不平等現象也在加劇。

盡管官方數據顯示，德國的就業率呈現持續上升的趨勢，但越來越多的德國人所從事的是兼職、低薪或者不穩定的工作。

“德國經濟在過去幾十年來穩定發展，”貝塔斯曼基金會項目經理曼努埃拉·巴里希奇解釋道，他最近發表了一篇關于德國財富分配的報告，“然而多達40%的德國人口卻沒有享受到經濟發展帶來的紅利，他們感受到的是日益加劇的貧窮和不平等。”

其中老年人受到的打擊最大，有數據表明，自2005年以來，生活在貧困線下的退休老人的比例從10%增加到了15%。

“曾經我生活得很好……但現在我別無選擇”

一名60歲的老婦人坐在食物救濟處等候區的長凳上，她穿著講究得體，但沉重的眼袋暗示著她有煩惱。她的丈夫幾個月前去世了，那是她人生的轉折點。

“我們原來的生活很好，我丈夫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年輕的時候我也去做過志愿工作。然后孩子們出生了，我的養老金也花光了，如今只有微薄的收入。”老婦人現在只能靠到救濟處領取食物過日子，雖然感到很羞恥，但是迫于生活她不得不這么做。

“曾經我生活得很好，那段日子真的很美好，但現在我別無選擇。”她說道。她同樣表達了對政府和政客的失望，這次她沒有參加大選投票。

德國民眾對于貧困問題的關注也從去年的10%增加到了今年的17%。但在這次德國大選中，很多政治家對此只字未提。

在8月份的一次采訪中，有民眾就社會不平等問題向默克爾提問。默克爾避而不談，只談了現在的就業率以及政府如何成功提高民眾的最低工資。

之后她被再次問到政府將如何應對退休人員的貧困問題，默克爾的回答是，她不能保障現階段可以改善德國的退休金等問題。提問者是一名來自德國波鴻的女清潔工，默克爾建議她購買個人養老保險，而這位女工根本掏不起這筆錢。

“誰愿意承認自己窮得揭不開鍋呢”

一名67歲的不愿意透露名字的老人連續6年都去食物救濟處領取食物，他對未來看不到任何希望。“這些政客能做什么？他們忙著討好有錢人，而我們窮人沒有游說團隊。現在情況越來越糟了，”他說道，“從表面上看，菲爾斯滕費爾德布魯克一片安好，但這個城市隱藏著貧窮，并且這種貧窮還在悄無聲息地蔓延。”

鎮長埃里希·拉夫承認，菲爾斯滕費爾德布魯克鎮的貧困現象正在增加，并且未來很長一段時間食物救濟處將會一直存在。“目前看來，能夠慢慢減少領取救濟食物的人數就已經很不錯了，想要讓所有人都脫貧基本不可能。”埃里希·拉夫說道。

另一方面，沒有人知道真正的貧困人口數量。“很多人都恥于來領取救濟食物，”67歲的老人說道，“我也是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克服了自己的羞恥心，畢竟誰愿意承認自己窮得揭不開鍋呢？”

86歲的老婦埃爾納·杜爾在食物救濟處領取食物

貧窮問題不容忽視

所有救濟食物的發放都精確有序，從食物的收集、分類到分發，主要由三名女性負責。

“這種感覺就好像我們在經營一家小公司，”58歲的巴特爾斯說道，她從2005年開始在食物救濟處當志愿者。

領取救濟食物的人必須出示資格證明——通常是就業中心或社會服務機構發的一封信，志愿者會在救濟處入口核對領取食物者的名字是否在名單上。

食物救濟處一舉多得，既救濟了生活有困難的窮人，又減少了食物浪費。但來自德國富特旺根的社會學教授史蒂芬·塞爾克指出，談到食物救濟處時，大家一般都會關注其避免食物浪費的正面作用，卻忽視了這背后所反映出來的問題——德國是全球最富裕的國家之一，但仍存在貧窮和饑餓。

“在德國確實存在著貧窮問題，解決這個問題是政府的工作，但是這些福利機構卻在替政府做這些工作。它們做得越好，政客就越會逃避本屬于他們的責任。”塞爾克說道。

今年73歲的克里斯塔·拉特從2000年就開始在菲爾斯騰費爾德布魯克小鎮的食物救濟處當志愿者，她同樣認為靠福利機構接濟窮人并非長久之計。“窮人只會越來越多，我們只能做一些簡單的事情。盡管大多數人恥于承認，但在光鮮的外表下，還有很多德國人吃不飽飯。”克里斯塔·拉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