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有個倉庫在等著我

蔣志武

晚安，世界是荒蕪的

拋出這樣的一個結論時

我在迪廳火熱地扭動著身子

絢爛的燈光刺激著千絲萬縷的神經

夜色眩暈，酒繼續灌下去

到最后世界將酩酊大醉

富人花園失竊，寂靜攀上高音

我的尖銳接近于他人的指責

在睡眠的第一階段，世界開始認識它自己

大面積的形狀，或者無形的物體

為我們提供了視覺，聲音被壓迫

僵尸緩緩穿過街區

以透明的黑夜抵達明天的清晨

張開或閉合，花，天生麗質

陽臺，建筑的胎記，如果被我所用

必將區分懸空的高度，晚安

世界是荒蕪的，那些噪音和高度

早已同謀，大膽嬉鬧

今天比昨天多了一天

昨天，空地上栽下了許多細小的樹苗

挖下的坑，澆灌的水，新鮮的泥土

它們將在未來很長的一段時間

相互磨合，使孤獨的小樹林成為

幽暗的，潮濕的，帶有使命感的森林

那個人剛剛還在靜止，像一堵安靜的墻

又突然打出了傘，墻開始加固

塵埃，鐘愛寄生于人類

它們獨自在雨傘的遮蔽下

逃過了一次被他物帶走的危險

是時間，在通往故鄉的道路上

設置了重重的障礙，在我的體內

鄉愁變得可見

當生活或者命運受雇與某種偉大的記憶

我孤獨，時間也孤獨

今天只是比昨天多了一天，并遵守了引力的法則

生命中，還有一席之地，我將留給遠方的來客

或者一個善于暗示我不斷向命運出手的人

從未如此接近

此生，讓我學會哭泣的人

總會在我的命運中留下不熄滅的燈盞

浩瀚的星球，面孔中有深綠的火

這些年，高空的火焰仍沒有把握降臨

如果火跑了，我必須追上去

從未如此接近，在一座山的頂峰

閃亮的鳥假裝生育的愿望

如果風再大一點

我將夠不著吹出來的葉子

葉子的歸宿是風最后給的

抽出黑暗，時間所造成的事件

會真相大白，我從帶蛇的花瓶上取下鏡像

從未如此接近，一場火燃到天明

一個人可以永生，一條舊船從父親的身體里

開了出來

讓窗戶開著

今夜，讓世界的窗戶開著

我們伸出頭來，做一次完整的傾聽者

聽窗外的植物熱情地呼吸

聽風停在黑色的枝椏上，那一瞬間

風所抓住的是它今夜的全部

當我們都打開了窗子，神將從高處俯視

一個向內，或者向外的窗子

只要有風進入，身體的內部

便可以與世界交互哀愁和喜悅

透明的蝴蝶是不朽的

在生命的致禮中

你仰望星空的次數有多少？無窮盡的閃光

使黑和白有了照應，而我真實的手腕

打開了河流和大地的面容

窗子開著，回聲將回到它的起點

一個翻書的清晨

泥土敞開的清晨，夢回歸到原處

屋脊，那發紅的頂部

鳥開始在最紅的地方歌唱

我翻書，閱讀歷史的進程

被緊密的真相，在內框中聚集了陰影

魚游出水面

清晨，我翻書，一頁頁地翻

不錯過細節，也不在紙片簇擁的清晨

發出一點怒吼，如果不想朗讀

就吐出一小節舌頭

一個翻書的清晨

古樹、壁虎和山河，它們大膽嬉笑

它們又悄悄消解在書中

我們的塵世，我們愛著

在去往北方的路上

綠罐子火車穿過山川和沙漠

過唐古拉山的時候，風揚起一些灰塵

锃亮的鐵軌在黑夜中向前駛動

樹影婆娑，一再倒退

我盯著沾滿微塵的車窗

耳邊回響著同車人的嘀咕聲

他們所談論的，都是我曾經歷過

或者拋棄過很長時間的生活

而旁邊的婦人，下垂的乳房

讓我十分高興

火車在途中的一個小站停靠

簡陋的站臺，顏色清晰，字跡醒目

突然間，在站臺的角落

我看到一個漢人在烤紅薯

這南方的紅薯竟然跑到了北方

并發出了陣陣的香味，這是我驚嘆的

也許，這就是塵世

我們可能在不經意中遇到你熟悉的事物

并且這些事物還會向你招手

盡管長途跋涉，但仍會為你所愛著

屋頂上的鳥鳴

飛起來的城鎮小區

噪音在半夜時分減到二十分貝

我在寫詩，也在修復斷裂的人文學

鸚鵡于身后學舌，陰陽怪氣的語調

像一枚燙紅的鎳幣，通過它

我可以對公眾說話

屋頂上具體有什么，我還不曾知曉

我只知道在多雨的季節，雷電會從屋頂滾過

雨水從天降下來，而窗戶，潮濕的胸腔

鑲嵌在建筑的背面

當我寫完這首詩，我會記起那個熟睡的處女

從不遠的，對面空蕩的房間里

直射過來的燈火，以及屋頂上被暗夜壓制 的鳥鳴

這是今夜很少有人能聽到的哭喊

人，時間里免費的獨奏

世界上，有個倉庫在等著我

還害怕什么呢？

當腐朽透過樹液的透明面得以保存

當一棵樹在燃燒中得到了抒情

世界上，總有一塊土地，有個倉庫

在等著我

靜靜地，聽身體的聲音

時間，有一道谷倉的白墻

色彩使我昏迷，碟就是個大器具

當日臻完善的鄉愁不再讓我幻想距離

世界上，就有個倉庫在等著我

如果還要活著，就不要看清自己

世界再大也是個監獄，如果愛自己

就愛自己每一天的墜落

愛菊花清除體毒，并穿過身體無數的缺口

世界上，有個倉庫在等著我

我就是那個為命運不斷巡回的工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