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可金
美國總統特朗普將于11月初訪問中國,國際社會對中美在此期間將要進行的溝通與協調保持密切關注。自2009年開始,中美關系就步入了復雜調整期,其背景是在世界政治中心從歐洲-大西洋地區向亞洲-太平洋地區轉移過程中,美國國際戰略影響力相對衰落,而中國則迅速上升。隨后,兩國關系中競爭與合作并存的“中美復合體”(China-USComplex)特征變得愈發突出。
因在政治、經濟、文化等方面存在巨大差異,尤其政治制度、意識形態和宗教信仰等極為不同,國外一些學者不時表露他們對中美關系前景的擔憂,比如有人認為中美終將難以避免落入所謂“修昔底德陷阱”,還有人將這兩個超級大國比喻成兩只猛虎,即所謂“兩虎相爭必有一傷”。
不過,兩國關系發展的現實一直都在讓持這類觀點的人意外。中美日益擴張的共同利益牢固地制約著所謂的“修昔底德陷阱”傾向。至于“兩虎論”,則只能算是說對了一半:如果以猛虎來比喻中美各自作為超級大國的體量,倒也并無不妥,但要說“必有一傷”,則未免認識淺薄了。
在全球化時代,中美這兩只虎不是你贏我輸、更非你死我活。從更大的視角來看,中美關系早已從單一的雙邊拓展到雙邊、地區和全球等多層面并行,甚至深深嵌入彼此社會內部,變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利益共同體。盡管在兩國關系發展過程中口角不斷,不時在一些問題上出現摩擦,但中美關系的主流是合作發展。
無論哪位美國總統上臺,中美關系都沒擺脫這種時而對話、時而摩擦的總體特征。隨著中美實力對比的繼續接近,如何保證兩國對比但不對立、對話但不對抗,成為新時期中美關系發展面臨的重要課題。而要做好這方面工作,中美都應對兩國關系發展中出現的一些新特點有所認知:
一是在議題設置上,中美關系正在從美方設置議題向中美互設議題轉變,由此也帶來攻防態勢的變化,中美關系正在從美攻中守向攻守平衡轉變。自中美建交以來,由于雙方力量對比的影響,中美關系通常是美攻中守,美國的實力和優勢明顯。中美關系中的議題大部分也都是由美方塑造的,比如臺灣問題、貿易問題、人權問題等,美方掌握著絕對主動權。
但近年來,中國奮發有為的新型大國外交正在扭轉被動防守的不利態勢,中國主動在一些問題上順勢而為、下先手棋,在面對美國戰略壓力時,采取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思路,主動布局謀勢。在此過程中,中國對美外交開始大膽設置議題,比如中方所設置的東海防空識別區、“一帶一路”、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國際反腐合作、反避稅等議題,正在成為中美關系中的重點議題,中方提出的大量倡議也開始成為美國智庫和政府回應的議題。
二是在關系重心上,中美關系正在從以經濟問題為重心向安全和經濟問題并重轉變,中美競爭與合作的重心正在向安全問題偏重。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對美外交的重心一直是發展問題,中國在美國全球戰略中的地位也并不靠前,尤其受當時共同的蘇聯威脅影響,中國既沒構成對美國的安全威脅,美國也沒對中國構成安全威脅。蘇聯解體后,中國在美國全球戰略中的地位一度下降,中美關系更多聚焦于經貿、人權和臺灣等方面問題,安全問題始終沒有成為中美關系的重心。但近年來,中美關系的重心開始向安全領域偏移,中美最敏感的問題開始從臺灣問題轉變為朝核問題、海洋爭端、網絡安全、中國軍事力量問題等,中美關系呈現為安全問題與經濟問題并重。
美國總統特朗普上臺后,這種安全與經濟并重的局面還表現出一個有意思的現象,即過去長期被當作中美關系“壓艙石”的經濟問題,現在反而成為中美摩擦的頻發區,而過去引起很大擔憂的戰略安全議題,現在反而很難能夠掀起大浪。這也可以說是當前階段中美關系的一個突出特點。
三是在地緣政治上,中美關系互動正在從臺海和朝鮮半島向亞太地區和周邊擴散,地區秩序、國際秩序和全球治理的改革正在成為中美關系關注的焦點。傳統上,中美關系互動的地緣戰略重點是臺灣海峽和朝鮮半島,現在開始向更大范圍和區域轉變:亞太地區成為中美互動的中心舞臺,東北亞、東南亞以及更大范圍的歐亞地區和“一帶一路”等開始成為中美關系涉及的地緣區域。同時,在氣候變化與能源合作等全球性問題上,中美圍繞國際制度和全球治理改革的互動也頻繁展開。
四是在發展方向上,中美關系繼續呈現摩擦與合作并行不悖的發展軌道,基于制度與治理競爭的政治話語權將成為中美較量的總線索。中美基本國情不同,歷史文化傳統各異,對于應對國內外挑戰有著不同的視角和思路,基于制度和治理競爭的政治話語權較量將會越發突出。如何處理中美間的制度差異以及如何應對全球性挑戰,將成為未來中美需要協調的一個核心問題。
總體來看,中美關系的表層摩擦不斷,深層結構穩定,正在經歷新一輪的轉型升級。這個轉型升級過程能否順利推進,關鍵在于中美兩國高層是不是能確立相互尊重的戰略態度,根本在于中美兩國社會以及其他各個層面是不是能在磨合中相互適應,尤其美方能否適應崛起的中國并逐漸轉變心態。▲
(作者是清華大學國際關系研究院副院長、教授)
環球時報2017-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