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承載著中國精神價值,體現了中華民族早期制度理念和價值觀念,是國學經典的重要組成部分。然而《禮記》英譯的研究在國內外可謂鳳毛麟角,或集中在理雅各英譯本的文本分析,或將《禮記》作為五經的一部分一筆帶過,或是文本介紹,其英譯海外傳播研究至今未見系統梳理。因此本研究欲通過解答以下問題對《禮記》英譯傳播做一歷時整理:《禮記》英譯經歷了怎樣的歷史進程?不同歷史時期下《禮記》英譯如何傳播?
一、《禮記》英譯傳播概況
《禮記》的傳播始于翻譯。《禮記》的翻譯源起16世紀,而英譯本的傳播始于19世紀,其代表是1885年理雅各《禮記》英譯本的出版。《禮記》的全譯本并不多,節譯略盛,如阿瑟·戴維·韋利進行過節譯;翟理士節譯的《禮記·檀弓》發表在《中國文學史》(1901)上;1938年,林語堂先生將《禮記》節譯收錄在《孔子的智慧》(The Wisdom of Confucius)中;中國學者安增才依照徐超的現代解構闡釋予以英譯,先后于1999年、2000年出版了《禮記英漢對照》和《儒學經典譯叢:禮記》。概言之,《禮記》英譯的海外傳播經歷了三個歷史階段:19世紀下半期到20世紀初的譯介;20世紀的節譯傳播;21世紀初的再版和節選傳播,走過了初探期、黃金期和冷落期。
二、翻譯傳播學視域下《禮記》英譯的海外傳播
翻譯與傳播的緊密關系由來已久,奈達提出了翻譯交際理論觀,威爾斯的翻譯信息傳遞特點,呂俊的“翻譯學是傳播學的一個特殊領域”的翻譯傳播觀,廖七一的翻譯信息論,謝柯、廖雪汝提出的“翻譯傳播學”。從翻譯學視角關注國學經典傳播成為必然。
翻譯傳播學將傳播主體、信息、傳播受眾、傳播媒介、傳播效果等傳播學概念和范疇引入到翻譯學領域,形成了翻譯研究的新參照系。具體來說,翻譯傳播學的研究對象主要包括七個方面,即翻譯傳播主體、翻譯傳播內容、翻譯傳播媒介、翻譯傳播受眾、翻譯傳播效果、翻譯傳播目的及翻譯傳播環境。本文將借助此七類劃分,對《禮記》英譯的海外傳播做綜合性梳理。
(一)傳播目的和主體
傳播目的即為什么傳播,傳播主體即誰傳播。綜觀《禮記》翻譯史,《禮記》英譯海外傳播的第一個階段,傳教士是主力傳播者。19世紀下半期中國文化典籍英譯出現高潮,儒釋道三家的主要典籍都被譯成了英語,《禮記》位列其中。新教傳教士翻譯的目的主要是為傳教服務。因此,此階段《禮記》的傳播主體為傳教士、外交官、漢學家。
20世紀,海外漢學家和國內雙語學者開始關注中國經典文學,借助出版企業,發揮雙語背景,進行節選傳播。然而這一時期《禮記》的英譯仍無法超越理雅各的地位,在全球化傳播環境下,國學研究走出國門,此階段的節選傳播具有介譯功能,主要是海內外漢學家出于文化交流研究目的進行的傳播行為。
21世紀,媒體渠道(包括網絡、線上線下銷售平臺、出版社、自媒體等)成為傳播生力軍,合作成為主流。翻譯的主體在這一階段主要依靠具有雙語能力的中國學者和海外漢學家的通力合作,經歷了贊助人、意識形態導向者——政府,出版、文化、翻譯企業實體,翻譯組織、團隊,文化學者合力傳播路徑。隨著互聯網+時代的到來,傳播迎來了“多元多維傳播路徑”。“多元”指傳播主體多元,包括媒體、出版印刷實體,商品貿易實體。“多維”指既有文字類傳媒,又有大眾傳播,借助電腦和移動互聯網綜合傳播。《禮記》作為英漢雙語國學經典系列之一,于2016年由中州古籍出版社再版了理雅各《禮記》英譯的節選本在亞馬遜進行銷售;借助電腦和移動互聯網路徑,谷歌推出了收錄了《禮記》英譯全譯本的《東方圣典叢書》的電子圖書,《禮記》英譯傳播響應中國文化“走出去”、講好中國故事的政策號召,開始了以出版實體、電腦和移動互聯網為傳播主體的傳播時代。
(二)傳播內容
翟里斯集中討論喪葬禮儀的《檀弓》;林語堂選擇了儒(《儒行》)、禮(《經解》)、政(《哀公問》、《禮運》)、育(《學記》)、樂(《樂記》);安增才依據徐超的闡釋解構重組本進行英譯,分門別類成81章;節選本涵蓋《禮記》所涉內容的各個時期,從文本內容出發,避開制度和政令篇,選取吉、兇、賓、軍、嘉、葬、禮、行、德、育、衣、冠、陰陽等內容,精而全地向海外人士介紹《禮記》。不同譯者的節選選擇受到傳播環境、贊助人、意識形態和譯者主體性的影響而呈現不同的特點。
(三)傳播途徑
傳播途徑包括能夠向社會大眾傳播信息的媒介組織和信息載體。《禮記》英譯的傳播途徑為社會團體、報刊、海內外出版社和網絡平臺。
《禮記》海外傳播初期是以翻譯的形式向海外介紹,主要依賴社會團體和個人的翻譯得以實現。隨著印刷技術的發展,出版社成為《禮記》英譯海外傳播的主體和途徑。針對出版社這一傳播途徑,謝天振教授指出,“出版機構對作品的傳播起著很大作用,建議由國外出版機構出版發行中國翻譯文學作品”,如收錄《禮記》全譯本的《東方圣典叢書》(The Sacred Books of the East)由倫敦克勒瑞敦出版社(Clarendon Press)出版;《中國文學史》由紐約D·阿普爾頓出版公司(D. Appleton & Company)出版。同時,國內出版社在《禮記》雙語出版上不遺余力,如中州古籍出版社、山東友誼出版社。因此目前《禮記》的英譯出版是海內外出版社共同發力的結果。
互聯網+時代的到來,讓《禮記》英譯的傳播多了一條網絡途徑。谷歌的免費電子閱覽平臺已經將理雅各的《禮記》全譯本進行網絡分享,正是互聯網時代的必然結果。同時,《禮記》的雙語閱讀本已經憑借網路銷售平臺進行銷售。《禮記》英譯必然跟隨互聯網時代的步伐,步入互聯網傳播時代。
對于《禮記》英譯海外傳播的未來,可以采取謝天振教授的建議:國家設立基金資助中國文學翻譯出版,其一是設立專項基金資助國外漢學家、翻譯家積極投身中國文學譯介,其二是在國內建立中譯外常設基地。endprint
(四)傳播受眾
傳播主體與受眾的關系應該說是一種“共生現象”(coexistence or symbiosis) ,是“互構”(coconfiguration)和“協商”(negotiation),而不是傳遞者(傳播主體)主宰受眾。當受眾被置于傳播過程的中心時,人們表現出“收購”或“捕獲”受眾的熱情。這就涉及一個很重要的問題,《禮記》的譯介是不是為了俘獲受眾的心?答案既肯定又否定。肯定的是傳播主體與受眾的緊密聯系決定了傳播者對材料的選擇,不能俘獲受眾的心,那么傳播也就失去了意義。
19世紀下半期《禮記》的主要傳播者理雅各認為,“把被稱為中國人的福音書以及中國的摩西‘四書‘五經翻譯成英文,是值得傾力去做的,譯本包括正文翻譯和注釋,這將成為外國學生學習中國文學的標準規范讀本,還可以供那些需要了解中國哲學、宗教和道德的普通讀者閱讀”。因此《禮記》的海外受眾包括新教教徒、政治家、漢學學習者和研究者、漢學愛好者。20世紀國內學者紛紛走出國門,林語堂先生明確以海外普通受眾為目標,將《禮記》的受眾拓寬至普通大眾領域。21世紀初,在亞馬遜銷售的僅有理雅各《禮記》英譯的節選本,截至2017年2月,在圖書商品里排第84207名,銷售量并不理想,可以推測普通大眾并非《禮記》英譯的受眾主流。
綜上分析發現,《禮記》英譯本在海外的受眾群體從新教傳教士到漢學家到愛好者,受眾一度走向大眾,但最終回到了特定受眾群體,未能成功捕獲大眾讀者。
(五)傳播環境
翻譯的傳播環境研究主要探討影響翻譯傳播效果的各種環境因素,如社會環境、政治環境、人文環境、經濟環境等。《禮記》英譯傳播初期是中國受到外來侵略的時期,中國因此打開國門。正是在此環境下,《禮記》英譯獲得傳播契機。
20世紀,中國進入革命期和改革期,作品已經從輸入轉為輸出,這對于漢語的英譯提出了新的需求,也為輸出作品的形式創造了開闊的環境,《禮記》之難,漢學家和國內學者形成了共識,因此,此時的全譯本沒有突破,節譯本盛行。到了21世紀初,中國正處于經濟全球化、文化走出去、中國與海外學者通力合作的大環境下,海外漢學家開始將目光轉向了現當代作品,涵蓋了魔幻、科幻和玄幻等領域,至此《禮記》的英譯遭遇了冷落期。
此外,新媒體環境造成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傳播和發展逐漸落后于經濟建設的發展速度,其依附于新的傳播技術和手段也較之其他大眾文化傳播呈現明顯的劣勢。加之流行文化異軍突起,借助新媒體環境,與現今主流媒體如電視、網絡有著密切關聯的,更容易贏得受眾的青睞。因此新媒體環境給《禮記》的傳播形成了挑戰和沖擊。但是挑戰也會帶來機遇,筆者建議《禮記》在新媒體環境下的海外傳播可以考慮以下因素:將散漫的敘述方式按照主題進行分類整理,將散語整理成文,解構重組,給予新的生命;在注重《禮記》翻譯的同時,關注《禮記》解讀本的英譯;將經典通俗化,圍繞海外受關注的歷史劇設置節選片段,或將所選章節結合視聽形式進行展示,采用多模態形式。
(六)傳播效果
傳播效果需綜合考慮以上諸多因素,主要參考媒體評價、館藏量、發行量和受眾評價。
19世紀下半期到20世紀初是《禮記》英譯本傳播的黃金時期,其傳播逐步從局部到全面、由少及多的過程,展現了《禮記》的傳播軌跡,鼎盛時期的代表是1885年出版的理雅各《禮記》全譯本。20世紀后半葉至今,《禮記》的譯介呈現出全譯本為零、少量節譯本、在美國英譯為零的境遇,但《禮記》的傳播在近代一直呈現“草蛇灰線”的完整態勢。21世紀的今天,中國學者如岳峰、宋鐘秀、黃青秀不遺余力,撰文傳播。2016年《禮記英漢雙語國學經典》以節選再版的形式問世,此書的編輯如是說:“理雅各譯本至今雖逾百年,但仍被認為是中國經典的標準譯本,是英美大學漢語教學的重要參考,是歐美文化界深入了解中國傳統文化的重要文本和憑借。”給予《禮記》高度評價,提出其“走出去”的重要性。
如果說評價帶有些許主觀色彩,那么館藏量和發行量則是較為客觀的證明。館藏量可以借用OCLC(Online Computer Library Center)進行數量多寡對比分析。輸入“禮記”二字,WorldCat顯示《禮記》藏書多數為中國大陸和港臺地區收藏,其中臺北最甚;其余包括日、法、德、英語本,其中日語最甚。數量的多寡反映出,與中國本土對《禮記》的關注相比,《禮記》在英語國家受到的關注度較低。
《禮記》目前的發行量和受眾數量,無論在國內還是國外,非常有限。僅以亞馬遜目前的《禮記》英譯節選本為例,圖書銷售截至2017年2月排名84207名,雖相較于2016年年底97033的排名有所上升,但發行量并不理想。
可見,《禮記》英譯的傳播效果由盛及衰,造成這一局面的原因很多。首先某些源語國的“民族優越感幾乎總是參與到跨文化傳播中,影響著傳播的有效性”,“這常常導致個體間和文化群體間的相互排斥而不能實現有意義的信息交流”。其次,《禮記》的傳播還受到意識形態的影響,包括譯者、傳播者和受眾的人生經歷、教育、思維方式、宗教理念等;受到贊助人的影響,如政府、出版機構對中華文化“走出去”的文學作品的選擇以及傳播方式的定位。再次,《禮記》英譯的輸出還是以理雅各的經典譯本為主,并沒有新的譯本和形式出現,呈現了時代滯后感。最后,《禮記》英譯傳播內容的展現形式并未與市場和讀者需求結合,做出突破與創新,因此《禮記》英譯很可能步入文化輸出“一廂情愿”的格局,無法拓展海外有效傳播。
三、結語
《禮記》作為中國經典著作的代表,記古映今,無論是作為現代人品、行、德、育的參考,還是作為歷史考證的溯源,都代表了中國文學和文化的精神和精髓。16世紀開始,海外傳教士發現,只有通過經典的翻譯才能讓西方了解一個完整的中國。時至今日,中國學者仍然不遺余力地將經典與時代結合,從經典正本到經典心得系列,一直在嘗試中國經典有效傳播的方法。
雖然中華文化受到某些民族的優越感、文化霸權、意識形態、刻板印象、偏見和歧視的影響,中國經典“走出去”遭遇挫折,但“各種文化傳統以及各種文化共同體獲得了自己的話語權,并且開始發展了話語的自圓其說的辯護能力,于是,盡管存在著強勢文化,但其他文化有了‘不合作的思想能力”,為我們繼續探尋、不斷探索國學經典的有效傳播提供了依據和動力。
謝剛提出中國聲音“本土化”的建議,即:用他鄉之調彈中國之曲,增加傳播的融入性和親和力;以他人之口為我“陳情”,增加傳播的可讀性和公信力;借他方平臺為我演出,增加傳播的便捷性和影響力。《禮記》的傳播曾借助“僑居地翻譯家”、漢學家之口,聯手中國本土學者,向海外讀者彈奏了中華文化“禮”之曲,那么如何“陳情”,并借海外平臺確保《禮記》的有效傳播就是當代譯者、學者需要共同努力的方向。
(版面所限,本文略去作者所加注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