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自然的關系歷來存在失衡的問題。幾乎每個世紀、每段時期,人類文明的進步都伴隨著自然環境的退化,這種退化通過各種形式表現出來,比如由于濫伐、盜獵造成的物種數量減少以及各種環境問題。
技術進步、工業化發展和資本主義思想影響下的價值取向等諸多因素致使人類逐漸忽視自然,人與自然的關系不斷被侵蝕,這迫使人類不得不開始重新審視自己,并擔當起自然環境守護者的角色。
布魯娜·門楚普·諾奇(Bruna Mentrup-Nortje)是一位出生于南非的女性野生動物攝影師,她在非洲南部旅行并記錄下非洲的野生動物與自然世界。諾奇說,她現在從事的工作正是她兒時所憧憬的夢想。
在諾奇的攝影作品中,觀者能夠感受到她與自然、野生動物之間的親密關系,諾奇不僅展示出自然界的瑰麗多姿,也通過攝影記錄并展現了童年時期的記憶與感知。同時,這些圖片進一步突顯出人對自然的作用與影響。
嘟嘟·馬當塞拉對話布魯娜·門楚普·諾奇
你在1992年購買了人生中第一部相機,為什么?
諾奇:我的第一部相機是尼康F3,父親為兒時的我播種下攝影的夢想,而相機則是開啟夢想之門的鑰匙。當我還是一個孩子,父親經常帶我去旅行,他對非洲叢林有著深深的愛戀,所以我們避開人滿為患的景點,這也使得我們的冒險旅程與眾不同。我們去過納米比亞、津巴布韋、莫桑比克、博茨瓦納、贊比亞、萊索托和斯威士蘭等國家。也正是在那些年,我學會了觀察、耐心等待和積極參與。旅行途中,我親眼目睹了人類和動物所遭受的苦難。我常常在想,曾經讓人引以為傲的非洲生態,旅游海報中看到的非洲,為何現在如此“頹廢”?這個問題困擾著我。同時,我也敏銳地意識到對旅游產業進行推廣的必要性,我希望每個人都能對非洲擁有同樣深刻的理解。
在你的攝影生涯中,你鐘情于什么?
諾奇:當你開始欣賞動物的力量與美麗時,你就會尊重它們的野性與自由。拍攝時,我能與野生動物以及周圍環境形成無聲的聯系,是它們改變了我的生活。
在跟拍野生動物的過程中,有很多有意思的事情。了解它們的習性與行為模式,也是一種獨特而難忘的經歷。動物與人類的交流方式不同,它們會通過一些特殊信號來進行警戒。作為一名野生動物攝影師,你需要了解什么時候該退后,什么時候可以進入它們的地盤。與動物交流的過程是令人驚喜的。動物們通過身體表達情緒、需求、恐懼、脆弱以及憤怒。
野生動物攝影本身就是一門藝術。我經常要在同一個地方等待幾個星期甚至更長,才能讓它們逐漸習慣我的存在,并放松警惕,然后我才有機會進行拍攝。如果你不理解它們的行為模式和習性,那么想要捕捉完美瞬間就變得十分困難。
你建立了名為“透過我的非洲視角攝影與旅行”(Thru My African Lens Photography and Tours)的網站,這個想法從何而來?
諾奇:當我的兩個孩子都長大成人后,我有了更多時間去研究攝影、進行叢林冒險與跨國旅行,這讓我有機會去學習、了解野生動物和自然界。我發現,人們在攝影技術層面上能學到的知識十分有限,剩下的則取決攝影師通過鏡頭所看到的事物,以及拍攝手法是否能夠將觀眾帶入圖像的核心主題。
雖然我的作品在非洲已經得到許多認可,并在南非、津巴布韋、博茨瓦納、莫桑比克和納米比亞等許多國家的展館展出,但我的夢想并沒有完全實現。我渴望和人們分享真正的非洲,我知道,要實現這個夢想依然有很長的路要走。所以,2013年,我注冊了網站“透過我的非洲視角攝影與旅行”。
實際上,我作為野生動物攝影師的經歷在此之前就早已開始。2009年,我帶著兩個孩子和我的第一臺數碼相機尼康D80,開始再次到曾經去過的國家旅行,通過拍攝大自然與野生動物,這次旅行也讓我有機會與孩子們一起分享我童年的經歷。
旅行期間,我再次目睹了村莊里人們和動物所經歷的考驗。我開始意識到,如今我不應只是一個目擊者,這讓我更加堅定決心,盡最大可能去改變現狀。
在你的攝影實踐中,我了解到你對青少年和兒童攝影教育寄予厚望,你有何考慮?
諾奇:攝影可以為我們提供很多東西。我看到我的夢想正在為非洲兒童創造出越來越多的夢想,所以我更愿意鼓勵孩子們分享自己的圖片,說出他們的故事:他們所處的環境,吃什么,在哪里上學,如何去學校,在哪睡覺,等等。他們可以通過鏡頭,展示自己眼中的非洲,同時讓外界更加關注非洲環境,保護非洲,珍惜它為我們的未來所提供的一切。這樣,孩子們就可以做我未做之事,從而使我的夢想成為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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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我的攝影項目,我希望以一種易于理解的方式來教育這些孩子們。兒童是社會的未來,孩子們獲得了知識,就會轉變心態,并開始意識到自然保護的迫切性和重要性。非法狩獵、販賣等行為都將被這些非洲未來的領導者所禁止。教育兒童關注自然資源和野生動物是未來保護這些珍貴資源的重要途徑。
為此,你正在做哪些努力?
諾奇:目前,我和南非最大的攝影機構之一DPC(數字攝影課程)的導師丹尼·貝斯特一起工作,給學生們教授關于拍攝野生動物和自然方面的攝影技能,并通過舉辦野生動物和自然攝影講座與學生們分享我的攝影經驗。
同時,我希望能夠與南非的一些基金會合作,先從農村那些從未接觸過攝影的孩子們開始,給他們提供免費的攝影培訓,之后以點帶面,帶動整個非洲其他地區的兒童攝影教育。
如果有機會,我也希望能夠將這些孩子帶到各個國家公園,讓他們了解、拍攝非洲珍貴的動物和植物資源,并明白保護自然遺產的重要性。endprint
目前,我正在與DPC的學生合作,希望這些經過培訓的學生能夠通過為基金會工作而籌得資金。為此,我還在考慮銷售學生作品的可能性,經營模式也許會像位于約翰內斯堡的本蘇珊攝影展覽及圖書館一樣,每一筆收益都將用于本項事業的推廣和普及。
你在攝影時如何運用光線?
諾奇:我對“攝影”一詞的字面理解是“用光繪畫”。當我身處某個遙遠偏僻的地方,從黎明到黃昏,我會在興奮中等待光線展現出一幅宏偉壯麗的畫面。雖然我也曾在早晨拍到不錯的圖片,但我個人更喜歡在下午拍攝,因為下午的光線更加柔和,也適合我的拍攝風格。
我在夕陽里沐浴著溫暖的陽光,欣賞著變幻莫測的云彩,這使我的作品更加具有戲劇性和視覺沖擊力。要拍出具有震撼力的圖片,攝影師需要儲備大量知識,熟悉設備、位置、光線、背景、主題以及擁有許多有趣的想法。更重要的是,攝影師需要將所有這些元素瞬間結合在一起!
請與我們分享一下《象之漫步》(Elephant Walk)和《非洲野狗》(Wild Dogs in Africa)的拍攝想法。(圖08、圖09)
諾奇:《象之漫步》和《非洲野狗》有別于我的其他作品的拍攝手法,這是我以藝術攝影方式對主題進行表達的一種嘗試。為了達到這種藝術效果,我使用Photoshop CC軟件,通過建立多個圖層與各種畫筆工具對圖片進行長時間處理,完成一幅作品大約需要花費5~7周時間。
你為許多作品準確標明了拍攝位置等信息,但我注意到有些作品卻沒有這些信息,是有意而為之嗎?
諾奇:是的。因為我必須考慮到非洲的許多珍貴動物都在瀕危物種名單上,有些因為偷獵行為已經幾乎滅絕。我所做的工作都是為了保護我們的自然遺產,所以我不希望透露這些物種的地點信息。
你如何看待偷獵行為?
諾奇:2015年,偷獵者在南非地區獵殺了1175頭犀牛,而2016年的非官方數字顯示,由于市場對犀牛角的需求增加,捕殺數量或將達到甚至超過2015年,2017年的統計數據暫未公布。在過去9年中,南非有超過6100頭犀牛被獵殺。目前,在南非僅存大約17396~19369頭白犀牛和大約1822~2014頭黑犀牛,這數據還包含了2017年中可能已經死亡的數量。
近年來,國際輿論對這種偷獵行為的抗議越來越多,英國威廉王子和哈里王子等社會名人也加入拯救瀕臨滅絕物種的斗爭中,但沒有人與偷獵者進行過接觸,也不知道他們為何這樣做,是否有過其他犯罪?
然而有意思的是,對這個問題的解釋,答案似乎超出了人類貪婪或滿足需求這種簡單的借口。在非洲實行種族隔離制度期間,政府為了建設國家公園,把許多克魯格地區種族部落趕出他們的家園。公園建成后,黑人被禁止進入。雖然現在種族隔離政策早已結束,但其影響仍然存在,特別是在克魯格地區,大約有200萬貧困人口居住在公園周邊,這里幾乎沒水沒電,也只有極少量的政府項目或社會服務。這個地區的失業率高達75%,那些有幸找到工作的人月均工資往往也只有100美元左右,他們還要用這些工資養活整個家庭。普通人連續四個星期不間斷地工作,才換來大約20美元的酬勞,而一個偷獵者賣掉一只犀牛角就能得到1500美元的回報。所以,一個餓著肚子的人根本不會考慮什么是死亡、殘忍或是滅絕。
更加殘酷的現實是,這些可愛的動物仍在被繼續屠殺,留下了大量的動物孤兒,它們已經處于瀕臨滅絕的邊緣。
你認為人們應怎樣干預及阻止偷獵行為?
諾奇:起初我認為偷獵者是野生物種數量減少的罪魁禍首。但是,當我看到那些特權階層住在克魯格國家公園周圍,看到風景優美的國家公園被別墅包圍時,我開始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
我認為,我們需要從孩子抓起,盡一切可能教育他們,并引導學校老師加強對這方面教育的重視,只有多方面努力才能改變現狀。同時,這些措施不應僅限于南非,我希望能夠推廣到我深愛的整個非洲大陸和世界其他地區。
目前,有一些組織也正在盡最大努力控制情況的進一步惡化,我們應全力支持,并呼吁整個社會通過捐贈或其他形式進行資助。
你曾在非洲許多國家游歷,也去過亞洲的日本。據你觀察,不同國家對自然和野生動物保護的態度如何?
諾奇:到目前,依然有很多非洲國家我不曾到訪,但在我所游覽過的許多國家中,情況大多與我在南非看到的非常相似。旅游就應該“不走尋常路”,有可能的話,盡量避開旅游景點。否則,你就無法知曉他們對野生動物和自然的態度或看法。
我必須提到在日本所遇到的一個細節,讓我永生難忘。在前往北海道敦井拍攝天鵝的路上,我們的向導在路邊停下來,準備帶我們到附近的密林中去拍攝一只烏拉爾貓頭鷹。我們在大雪中帶著沉重的裝備行進,樹葉在腳下嘎吱嘎吱地響著。當我們接近貓頭鷹的時候,由于是白天,“夜貓子”在睡覺,眼睛閉著,我花費了一些時間才拍到幾張像樣的照片。拍攝完成后,向導要求我們原路返回巴士。當我回望那只美麗的貓頭鷹時,我注意到向導正在雙手合十,仰望著貓頭鷹。我問他在干什么,他說:“我祈禱并感謝能有機會再次見到貓頭鷹。”
你現在依舊喜歡結伴旅行嗎?和誰一起旅行呢?
諾奇:大多數時候,我和丈夫約翰一起旅行,他很理解我對野生動物和自然攝影的熱情,為此他也付出了很多努力,以任何可能的方式支持我,使我的夢想成為現實。他也非常熱愛叢林,并對我的拍攝工作給予了許多幫助。
如今,我的孩子都已成人,他們有自己的事業。但讓我感到欣慰的是,他們也會向自己的孩子分享他們對叢林、動物和非洲的熱愛,并將從我身上學到的東西教給孩子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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