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聲
2002年8月,我國著名攝影家侯登科被查出罹患肝癌。12月6日,《南方周末》的記者夏榆采訪了臨終的侯登科,撰寫了文章《如果他去了,影像交給誰》。在這篇采訪中提到一些朋友正在為侯登科籌劃2003年2月在臺灣歷史博物館的展覽,也提到法國有攝影藝術機構出資15萬元要購買侯登科的全部作品,但被他拒絕了。
這篇文章在當年引起了不小反響,它提出一個當時很多業內人士都無法回答的問題:侯登科的作品在他逝世后由誰保管?
《深圳特區報》在2016年4月的一條有關侯登科攝影展覽的報道中寫到這樣一個故事:侯登科臨危之際,在病床上將自己的作品交給了好友于德水、李媚,并和他們定下了“12年之約”。他們約定,如果12年之后,還沒有一個機構能夠接收,并且發揮這批作品的作用,那么就將這些作品交由他的女兒處理。
當時在中國,攝影還沒有像今天這樣擁有廣泛的群眾基礎,也沒有得到文化和藝術領域人士更多重視,更談不上系統地展覽、整理、收藏和研究某一位攝影家。因此,夏榆提出的問題,在當時很難回答。
然而,問題并非沒有回應。這篇文章引起了廣東美術館對攝影收藏狀況的進一步思考,后來對侯登科作品收藏的討論成為廣東美術館在2003年舉辦的大型紀實攝影展“中國人本·紀實在當代”的引子。
從史學考量和人文關懷入手建構收藏體系
21世紀初,國內公共美術館的攝影收藏制度以及保存、修復、研究體系的建立處于起步階段。廣東美術館是國內較早介入攝影收藏的國家美術館之一,在展覽“中國人本:紀實在當代”的籌備過程中,廣東美術館與攝影師進行了廣泛地溝通,在這些攝影師的支持下,廣東美術館收入新中國成立以來250位國內攝影師的600余幅參展作品,從而為該館最初的攝影專題收藏奠定了堅實基礎和學術視野。
史學考量和當代人文關懷始終是構成攝影收藏意識的重要思想推動力,也是廣東美術館在攝影收藏實踐中的立足點之一。 20世紀初,作為通商口岸的廣東,以開放的貿易交流和自由的城市精神,在攝影的發展上也領風氣之先。在攝影研究、理論、實踐和出版方面為中國近代攝影發展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20世紀上半葉,廣東攝影史上最為杰出的人物是開平人沙飛,在漫長的戰爭生涯中,他以飽含激情的拍攝和傳奇的人生歷程,貢獻給中國攝影史以諸多話題和有影響力的作品。 廣東美術館在王雁等沙飛家屬的支持下,收藏了沙飛創作于1930年?1940年代的300余件作品,同時王雁女士還將其本人多年來從事沙飛研究的相關文獻悉數捐贈廣東美術館人文圖書館,并成立了“沙飛暨中國攝影史研究文庫”。
對于地方攝影史的梳理并對其進行相關專題的收藏也是廣東美術館的一大收藏特色。該館陸續策劃了韓志光、陳錦懷等粵東地區基層攝影師的專題展覽。這些作者雖然名不見經傳,但是此部分攝影作品的規模性收藏對于豐富和完善該館的廣東攝影收藏具有重要意義,也為研究建國后民間攝影文化生態提供了闡釋的線索和依據。
除了進行地域性攝影作品收藏之外,廣東美術館逐漸擴展到現當代中國攝影及具有國際視野的收藏。通過對藝術家及家屬積極尋訪,開展相關專題研究、出版、設立“沙飛攝影獎”、舉辦展覽、建立攝影師工作室等多種形式,在國內外多方機構和個人努力推動和幫助下,分別完成了對莊學本1930?1940年代攝影作品的規模性收藏,以及呂楠、阮義忠、楊延康、陸元敏、張新民、拉蒂格(Jacques Henri Lartigue)、馬克·呂布(Marc Riboud)、克勞迪·斯魯本(Klavdj Sluban)等多國內外優秀攝影師作品的系統性收藏。
該館在收藏攝影作品的同時,也注重對攝影文獻資料的收藏,陸續購入對中國攝影史研究不可或缺的基礎性文獻,如《飛鷹》《天棚》《中華攝影》《攝影指南》《晉察冀畫報》等雜志、畫報、專著。
展覽、收藏并重,梳理當代攝影發展
就攝影而言,藏品以物質性形式反映著不同時期人們的思想、文化、精神、技術等方面的超越和創造;同時,從攝影的本體性角度來說,攝影藏品又映射著獨立于社會文化發展的藝術內部變化。
在廣東美術館看來,攝影史的建構和探索正是以攝影藏品為觀察和研究基礎的。廣東美術館的攝影收藏在看重攝影史料意義、文化屬性之外,也看重攝影作品作為藝術媒介本身的變化和發展,以及其反映的不同時期、不同立場藝術家所持的觀念。所以,通過十幾年的積累,廣東美術館不斷以展覽的形式收藏更多元化的藏品,并希望以此為基礎來梳理攝影史及反映攝影發展現狀。其中,2005年至2009年舉辦的三屆“廣州國際攝影雙年展”可看作廣東美術館代表性的相關活動。
應該說,“廣州國際攝影雙年展”在堅持國際化的視野和影像社會學的立場基礎上,對推動中國的當代攝影及文化的發展有積極的作用。第一屆雙年展面向中國當代藝術領域內攝影藝術的現狀,集中推出一批年輕攝影家的觀念攝影新作;第二屆側重對歷史的梳理,在1960年代末期至二十一世紀市場化時期的過程中選取歷史節點,對當代中國多元攝影現象的生成、應接、變通的關系情形作探索;第三屆則強調了攝影語言中的“看”和“真”,以此來討論攝影、生活和社會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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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屆“廣州國際攝影雙年展”讓廣東美術館在中國當代攝影領域的話語權大增,大大豐富了廣東美術館的攝影藏品數量,也使得該館的攝影收藏有較大擴展,包括當代中國影像和有國際視野的藏品,值得一提的是首屆攝影雙年展,讓當代攝影收藏作品打破了“紀實”與“觀念”的界限。
收藏激發策展理念變化
近年,廣東美術館通過對藏品的研究以及對當代藝術變化的觀察,發現隨著數字化和互聯網的發展,視覺媒介領域不斷拓寬和發展,攝影在很大程度上已屬于廣義的影像文化的一部分,同時,越來越多的藝術家也開始使用各種新的媒體介入攝影領域,使攝影的表達更多元。因此,立足于對媒介發展的觀察與思考,廣東美術館把研究的重點從原來的“社會人文的攝影”拓展為更具包容力和學科性的“視覺研究的影像”,力圖在更具開放性與方向感的工作中推動中國當代影像藝術的實踐與研究。
其實,廣東美術館早在2001年開始收藏不同地區藝術家的錄像作品和新媒體藝術作品,它們與之后十余年的攝影收藏一起,成為該館對影像文化的當代發展狀況的研究基礎。這種基于館藏的研究,也讓廣東美術館對攝影的認識以及策展理念發生了變化。
最核心的變化體現在將于今年12月舉行的“廣州影像三年展”。它是 “廣州國際攝影雙年展”品牌項目的后續,而這次更名是廣東美術館為了回應那些基于攝影但又超出攝影范疇的變化所做出的調整。
對于廣東美術館而言,以藏品為基礎對當代藝術的觀察研究常常容易引發展覽概念的變化,這種狀況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更名的舉措。在此,收藏并不是滯后于這些展覽理念的存在,相反,藏品在某種意義上是這些理念的來源。 從目前部分研究來看,不管是攝影還是其它門類的藝術,都在全球化、多元化、哲學化中走向某種“完善”,但在這種“完善”中,對于如何向前發展以及如何掃除發展中的障礙和問題,美術館甚至學界都難以提供一個統一的答案。
在這種有點“迷茫”的當下狀態中,廣東美術館在盡所能地保存、研究、展示影像藝術同時,關注青年影像藝術家的創作狀態,為他們營造更多的展示平臺。為此,廣東美術館此前不僅籌劃了“映像293分鐘:廣東美術館藏影像作品回顧展(2000—2010)”梳理影像藝術在10年間的發展,還通過“視態之問——青年藝術家的視野與在地經驗”等展覽關注涉及影像創作的青年藝術家作品。
把攝影放在更廣的藝術語境下討論,把攝影藏品放在更廣的藝術語境下研究,這讓廣東美術館在全國公共機構中先行一步,或將像其之前介入攝影收藏、舉辦國際攝影展會一樣,對中國的攝影發展產生新的影響。
以觀眾為中心建立藏品傳播路徑
廣東美術館作為公立美術館,對藏品進行保護和研究屬責無旁貸之事,同時其還把藏品作為美術館進行研究、展覽活動、公眾審美和藝術教育的基礎。
這也符合當下國際藝術博物館領域的一個重要發展趨勢,即逐步從“以藏品為中心”向“以觀眾為中心”轉變。以“藏品為中心”是將藏品作為專家的研究對象和立館的形象來定位,“以觀眾為中心”則是強調藏品要服務于社會,把少數專家的研究對象,轉變為大眾能夠直接觀看的藝術史,提升大眾審美能力,豐富大眾文化結構。
近年來,廣東美術館通過舉辦公眾活動,讓更多人參與到攝影實踐中以及傳播攝影觀念。該館曾在2011年4月舉辦“城市一分鐘在廣州”系列活動,同時舉辦了“一分鐘影像精選”特邀嘉賓專場觀影交流會,展示來自全世界的富有創造力的一分鐘短片。2017年4月13日,該館還籌劃了親子攝影活動 “觀看的旅行——‘你眼中的我,我眼中的你”,并邀請攝影家曾憶城指導參與者的攝影技巧,并講解與攝影相關的知識。緊接著,其又于6月10日舉辦了廣東美術館策展人呂子華主講的講座“293分鐘下的影像10年”以及中國美院跨媒體藝術學院研究員董冰峰主講的講座“從放映到展示:當代視野下的中國錄像藝術”。
通過籌劃館藏影像展以及一系列針對公眾的攝影活動,廣東美術館正以自身特有的方式,使影像的審美價值和歷史價值更清晰地被大眾所認知,這種藏品傳播模式或也能為促進中國攝影的發展產生影響。endprint